老夫人跟邊上嬤嬤都看到明謹垂了眸,目光往下,倒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容易猜想。
猜想她為此心殤,卻借此掩藏。
說到底,是不甘心暴露狼狽而已。
這謝明謹可生傲氣著呢。
“父親做得自然是對的?!?br/> “他當然是對的,而我要你做的,也是對的?!崩戏蛉藫芘藜舻檬滞滋麍A潤的指甲,渾濁老沉的眸子輕瞥明謹,“既知自己不孝,那就做些孝順的事兒來彌補吧?!?br/> 她一抬手,身邊的老嬤嬤就會意了,將一本厚厚的經(jīng)書拿出,遞給明謹。
老夫人帶著精致妝容也掩蓋不了的老態(tài),沉沉道:“抄二十遍,七日后給我。”
老嬤嬤還拿著經(jīng)書,那書就在明謹跟前。
要么接,要么不接。
“祖母說的是,孫女自當....咦?”明謹已接佛經(jīng)了,一看這經(jīng)書,卻發(fā)出了疑惑聲。
老夫人瞇起眼,跟老嬤嬤對視了一個眼神。
怎么,不想抄書?
那可好,若是忤逆,既有由頭去發(fā)作她。
老夫人來了精神,“怎么,不愿意了?”
“怎么會,只是孫女有一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老夫人最討厭別人吞吞吐吐吊人胃口,底下的謝家人也都知道她這脾性,因此無人敢觸眉頭,唯獨這個謝明謹。
她面色沉沉,“若說不想說,那就退下?!?br/> “孫女還是說完再退吧。”明謹拿著書,手指在上面摩梭了下,道:“原來這本《世柯大禪經(jīng)》并非真品,乃是贗品啊。”
她這個“原來”一詞,用得相當好,仿佛她本以為這該是真品的,結(jié)果是贗品,又仿佛在說——原來祖母您也會用贗品。
老夫人一愣,以為謝明謹在嘲諷自己,攥著佛珠的手指微微緊,便淡淡道:“只是給你抄書的模本而已,若是真品,還怕被你玷污了。”
明謹也一愣,后客氣道:“也還好,它在孫女手里倒也一直沒出事。”
真品在她手里?!
曲嬤嬤聞言,目光暗閃,飛快掃向自家主子。
果看到老夫人面色沉郁。
固然只是拿去抄書的模本,可一真一假,反顯得被這個最討厭的孫女壓了一頭似的。
老夫人肯定是糟心的。
“呵,關(guān)在鄉(xiāng)下莊子多年,竟也能拿到真品?倒是小瞧你了,是自己跑出去了?”
老夫人下了套,欲發(fā)作謝明謹罔顧命令外出,卻沒想謝明謹嘆了氣。
“關(guān)在莊子里的日子不好受,如祖母所言,孫女心性也素來不如何,張揚過盛,初時那兩年十分不好,父親大概怕我癲狂,污了謝家名聲,于是總讓人搜羅來不少書籍跟奇珍古玩,其中便有這佛家珍品,不過孫女慧根愚鈍,不解佛道,它在孫女手里倒是蒙塵了。”
明謹抬眼,面露溫順,“若是祖母想要,孫女自然敬上,以示孝順?!?br/> 處處求精致,對世家榮耀看得比誰都重,本人自然也是極好臉面的,老夫人此人性情人盡皆知,只是無人敢冒犯。
也依舊除了謝明謹。
其一,從最厭惡的孫女手中要東西?何其丟臉!
其二,若問對佛家愛好,一個有,一個沒有,可偏偏為人子的只把好東西給自己女兒糟蹋,并未給自己老母親。
就這兩點,老夫人看謝明謹?shù)难凵窬湍馨阉粤?,可最?...她還是笑了笑。
“我這佛經(jīng)真品何其多,也不缺你那一本,既你說了對佛道無感,也難怪你性情不端,為你父親懲戒,合該多抄幾遍,那就四十遍吧?!?br/> “好,祖母若是要求,莫說四十遍,便是四百遍,孫女嘔心瀝血挑燈熬夜也得抄完?!?br/> “....”
溫婉,大方,順從。
表面上的而已。
就是挑不出刺。
可你又能切切實實感覺到她的冷漠跟不敬,并能在她的溫順里深刻體會到她奉送回來同程度的威脅。
就好像在過招,她敢反抗,能防守,敢攻擊,并且有魄力承擔一切后果。
顯得比你更強大似的。
這也是老夫人最厭惡的地方。
老夫人冷眼看著她,謝明謹也平靜對視。
偌大的屋子,梵香沉郁,老嬤嬤垂著眼,看著地面,一言不發(fā),她在想——這算是威脅吧,這位謹姑娘大有你讓我抄經(jīng)書,我就吐血給你看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