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這種事情,一般是當局者清旁觀者迷的,只有真正在場上的人，才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對方攻勢中的變化。因為他們離得近,且視角最清晰。
　　
　　季方曉的動作很快，幾乎沒有空檔，大概是預料到趙卓犖不會打在那么致命的地方。而位置又選的好,所以不容易被看出。
　　
　　連勝在軍隊里見過不少這樣的人,也見過各式各樣的手段,很清楚他們心里想什么。
　　
　　想贏不是錯,誰都想贏。對于士兵來說,他們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了贏，因為他們沒有輸?shù)耐寺?。可是，不服輸就不大好了?br/>　　
　　不服輸?shù)娜苏J識不到自己的短處,而且……很礙眼。
　　
　　連勝說話的時候，周圍人還在鼓掌。她說的聲音也不大,他們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季方曉也依舊往外面走。
　　
　　連勝慢條斯理的挽起袖子，又說了一次：“我也想玩。季方曉?！?br/>　　
　　這次指名點姓，說的很清楚?，F(xiàn)場稍稍安靜，剩下的都是些竊竊私語，眾人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
　　
　　趙卓犖停在原地，詫異的看她一眼。付教官原本站在人群的后排,聞言迅速走上前來。
　　
　　付教官問：“怎么？你們想跟大四指揮系的來積分交換賽？”
　　
　　“不,當然是我個人。”連勝朝著季方曉伸出手,“怎么樣？”
　　
　　季方曉轉(zhuǎn)回身說：“我不和女生比。”
　　
　　連勝直接扭頭喊道：“教官，他歧視女生?！?br/>　　
　　付教官：“……”
　　
　　旁邊人不客氣的噓聲，拿她打趣。
　　
　　“別這樣啊小妹妹，別欺負你學長?！?br/>　　
　　“季方曉已經(jīng)嘴笨了，你別害他找不到女朋友啊。”
　　
　　“喲喲喲喲喲！季哥剛好單身喲?！?br/>　　
　　“誒——？不會吧？小妹妹現(xiàn)在都玩這種套路了？我告訴你季哥喜歡溫柔的女生啊！”
　　
　　“脫單不起，溜了溜了！”
　　
　　幾位教官拍手喝道：“安靜安靜！”
　　
　　季方曉笑道：“擔不起這么大的帽子。不過你既然邀請我，我總有可以拒絕的權(quán)利吧？”
　　
　　“當然。不過剛剛我應該是第二名，既然我以演習第二名的身份邀請你，你又用什么樣的理由來回絕我呢？”連勝說，“我不接受女生這樣的理由。難不成你在戰(zhàn)場上遇到女兵，也扯面子說不打女生？如果你不會，那就都是借口?！?br/>　　
　　季方曉微微蹙眉，有點不悅了。
　　
　　付教官插腰上前，說道：“你是認真的？積分交換賽這種事情，不是開玩笑的?！?br/>　　
　　連勝：“我當然是認真的。不然就為了露個臉嗎？”
　　
　　季方曉上下打量她一通，實在是入不了眼，覺得這人純粹是湊熱鬧：“我下手沒有輕重?！?br/>　　
　　連勝：“我也是?！?br/>　　
　　坐在旁邊的群眾放聲喊道：“答應她了！不然人還真瞧不起你！”
　　
　　“打打打！”
　　
　　連勝勾起嘴角：“嗯？男生？輸不輸?shù)闷?？?br/>　　
　　季方曉：“好吧?！?br/>　　
　　“既然你都答應了，那就玩得再大一點。”連勝攤開手說，“一場一分多沒意思？我可以把我全部的分都押上來。”
　　
　　季方曉干脆道：“不行。”
　　
　　連勝聳肩：“為什么不行？我分還可以的?！?br/>　　
　　“因為規(guī)則不行，每場最高只能押十分?！备督坦僮叱鰜?，皺眉道：“連勝，你別開玩笑了啊。”
　　
　　這是迫不及待送分呢？?。克€興這么霸道總裁的玩法？
　　
　　連勝有些失望。不過也是，如果分數(shù)可以這樣轉(zhuǎn)讓，哪還需要這么麻煩？
　　
　　季方曉走回場地正中，紳士問道：“還有什么條件嗎？”
　　
　　連勝：“我先說明一下，不打到人我是不會收手的。不被打倒我也是不會收手的。所以，你不用想著抓空隙，也不要最后用所謂的手下留情來解釋結(jié)果。既然是比賽，我只接受坦蕩的過程，以及絕對的結(jié)果。”
　　
　　付教官干咳一聲。
　　
　　季方曉那是誰？他就算沒有進指揮系，那差不多也是單兵系的一把手了。要是真一拳實在的打在連勝身上，這貨怕是半條命都得飛了。
　　
　　這個條件聽著有點任性，因為季方曉不可能真的對同學下重手，何況這位同學還是一位“柔弱”的女生，但連勝似乎會?？此钦Z氣還有眼神，可沒有半點留情的意思。
　　
　　季方曉知道自己吃虧，還聽出連勝似乎意有所指。神色不變，只是淡淡道：“好?！?br/>　　
　　“比賽不接受中途叫停。也不接受無傷認輸?！边B勝朝地上一指，“誰先倒下，誰輸?！?br/>　　
　　季方曉點頭。
　　
　　付教官負手在兩人中間轉(zhuǎn)了一圈，五官緊皺，看著二人。最后被旁邊的一名教官拉開，批評道：“干嘛呢干嘛呢？不要打擊學生的熱情啊?！?br/>　　
　　付教官和季方曉的帶隊教官，作為交換賽的裁判，對立站在賽場的兩邊。另外幾名看熱鬧的教官也湊過來，等著他們開始。
　　
　　教官小聲問道：“你們排還臥虎藏龍哈，這么厲害的？她學什么的？”
　　
　　一個體能全排倒數(shù)，應該說是全連倒數(shù)的人，居然這么大膽。付教官說：“學什么？好像是學材料的？”
　　
　　那教官一驚：“可是看她很有自信啊?！?br/>　　
　　付教官自己也想知道，連勝是哪里來的自信哦。
　　
　　圍觀群眾已經(jīng)抑制不住有些激動了。這是……指揮系的內(nèi)部決斗？
　　
　　今年的指揮系真是了不得，第一場實戰(zhàn)演習中包攬了前二，然后前三名之間又互相開始了個人爭斗。連勝雖然是最讓他們意外，也最不起眼的一個，卻沒想到是里面最囂張的一個。
　　
　　很有看頭！
　　
　　連勝活動了一下脖子，退到邊緣。她的肌肉到現(xiàn)在還是很酸痛，但相信季方曉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對方的運動量遠超于她。
　　
　　她抱拳朝對方示意，然后扎下馬步，點頭。
　　
　　她的動作很奇怪，有點像古武里的招式。可是，軍隊里面一般學制敵迅速的散打?；A(chǔ)的練點軍體拳，復雜的學一些其他的格斗技術(shù)?？傊粫沁@樣的。
　　
　　中華古武到現(xiàn)在，大半都失傳了，留下的只是一些空招子。畢竟古武許多是要求從小苦練的，還要考量天資。有多少父母會舍得？
　　
　　關(guān)注的人少了，學習的人也少了，還怎么壯大？
　　
　　它們雖然有很多的變數(shù)流派，但后人水平不足，帶不出它的實戰(zhàn)效果。聯(lián)盟合并后，越發(fā)勢微。越來越多的人認為那不過多年前古中國盛行武俠小說的時候，衍生出來的想象而已。就慢慢沒落了。
　　
　　許多年，應該說從他出生起，就沒見過有人在正式場合玩過古武。
　　
　　季方曉皺眉，又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思考片刻。
　　
　　搞笑來的？
　　
　　不過既然是對方主動邀請他來的，那他也不客氣了。
　　
　　季方曉沖上去，先是對著連勝的臉部試探性的打出一拳。
　　
　　他出拳的力氣不大，速度也不快，顯然沒有將連勝放在心上。畢竟，一個人的體格是不會騙人的。如果連勝連這個也躲不過，那就真不關(guān)他的事。
　　
　　然而，這個速度在吃瓜群眾看來，還是有點快。看，連勝還呆站在原地。
　　
　　付教官眉毛一挑，整顆心被嚇得狠狠提起。連勝怎么還不動作？！
　　
　　連勝面無表情，眼神中即沒有恐懼，也沒有殺氣。終于在對方即將打中自己的時候，抬起了手。
　　
　　一手擋在自己的臉部前側(cè)，一手順著季方曉的手臂往前一滑，然后橫起手掌，砍在他的手肘內(nèi)側(cè)，順勢往外一推。
　　
　　季方曉沒感受到多大的力道，而他看在眼里，連勝的動作也的確很緩慢輕柔，但手臂就忽然泄力，自己曲了起來。
　　
　　季方曉一偏頭，連勝已經(jīng)趁機逃了出去，和他重新拉開距離。
　　
　　眾人起哄噓聲：“吁——！”
　　
　　“喂喂喂！跑什么呢？”
　　
　　“學長不要憐香惜玉了，剛剛那是什么鬼！”
　　
　　一人嗲著聲音給連勝配音：“追我啊追我啊你來追我啊?！?br/>　　
　　連勝偏頭，抬起下巴，斜眼看去，卻比剛才的模樣兇狠多了，整張臉都寫著不悅。那學生立馬住嘴。
　　
　　這一招對得簡直莫名其妙。季方曉甩甩自己的手，又跟了上去。
　　
　　只是，還跟方才一樣。連勝不與他糾纏，對過就走。打在她身上的拳頭，就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樣，會被軟綿綿的彈回來。簡直奇了怪了。
　　
　　外人看著以為他在和連勝玩鬧，但他自己知道不是。哪有那樣的閑情？隨后加重力道，動起真格，接連出招。連勝依舊不咸不淡的拆開，推擋，后撤。有條不紊。
　　
　　二人就這樣在場上打起追逐戰(zhàn)，半天出不了結(jié)果。
　　
　　時間一長，圍觀群眾開始騷動。
　　
　　他們發(fā)現(xiàn)不是季方曉在手下留情，是他確實奈何不了連勝。連勝似乎打定了注意，只守不攻，就慢慢吊著他。
　　
　　那奇特詭異的姿勢，軟綿無力的動作，他們看不懂，也看不明白。有點像什么？古武中的四兩撥千斤？
　　
　　這下眾人都有些難坐住了，不再盯著季方曉看熱鬧，改而全都盯著連勝，想一探究竟。
　　
　　付教官皺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連勝的打法確實神奇，但是她不允許失誤。出現(xiàn)一個失誤，季方曉肯定會強勢結(jié)束這場戰(zhàn)局。而繼續(xù)糾纏下去，對體力的消耗也極為巨大。比體力，連勝是肯定比不過季方曉的，她自己應該清楚才對。那她現(xiàn)在究竟是要做什么？
　　
　　雖然他也很希望，但他實在不認為連勝能贏。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出乎意料。想連勝剛進隊的時候，肢體僵硬。這幾天舒展開，靈活了不少?？蛇€是不夠，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光防御是沒有用的，想要取得勝利，還是得靠攻擊。
　　
　　付教官越看越心急，手指在背后不斷的敲著，全情關(guān)注。
　　
　　“快眼！穩(wěn)住快眼！”
　　
　　付教官看得正入神，被那聲音猛然一嚇，渾身震了震。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周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遠遠鋪開起碼有幾百人。
　　
　　方見塵正和趙卓犖坐在一起。他倒是很不計前嫌的為這個開場就狙擊了他的新生加油。
　　
　　付教官指著前面介紹道：“她叫連勝，大三指揮系的學生。”
　　
　　方見塵張大嘴點頭：“哦~！明白了！連勝！快拿下他！”
　　
　　孟江武緩了一秒，也開始大喊：“連勝加油！”
　　
　　都是同排的，哪里有不加油的道理？
　　
　　一個女生，打到現(xiàn)在，哪有不給她加油的道理？
　　
　　于是四面都在放聲呼喊連勝的名字，給她助威。
　　
　　那聲音不斷在耳邊回蕩，讓季方曉聽得心情越發(fā)煩躁。他咬緊牙關(guān)，垂眸看著連勝。
　　
　　連勝厲害嗎？他現(xiàn)在不得不承認，非常厲害。突破他三觀的厲害。
　　
　　壓制他的是時機。
　　
　　連勝如果慢出手一秒，自己的攻勢已經(jīng)成型。如果出手太快，自己就會改招，不管怎么樣，都不會再給連勝拖延的機會。但是，她抓的太準了，硬生生的挺了下來。
　　
　　這種準，更像是一種本能?？蓻]有絕對的經(jīng)驗基礎(chǔ)，又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的本能？
　　
　　這認知讓他明白，二人之間有些難以描述的差距。連勝是個比趙卓犖還不好打的對手。
　　
　　這樣的人，你根本無法去拆招，也無法去應對，因為她通通是針對你進行的反擊。你不動，她正好可以跟你耗著。她可以不厭其煩的惡心你。相信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打這種惡心扒拉的比賽。
　　
　　季方曉現(xiàn)在終于知道連勝開場提的幾個要求是什么目的了。比賽不接受中途叫停。也不接受無傷認輸。
　　
　　在場上的每一分鐘，他都討厭極了?？善荒芡督怠?br/>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討厭的人？
　　
　　不過，無用之功而已。季方曉狠下心。
　　
　　速戰(zhàn)速決！
　　
　　季方曉朝前踢出腿，又順勢轉(zhuǎn)身跟上一記拳。連勝拍著他的手往旁邊一推。季方曉已經(jīng)適應了她的推拉，右手斜上勾拳，打向她的下巴。對方卻朝后一仰，靈巧躲過。
　　
　　季方曉詫異的微張開嘴，視線移向自己的手腳。遠離連勝，開始冷靜思考現(xiàn)狀。
　　
　　慢了。
　　
　　他出招慢了。
　　
　　明明用了七八成的力，但是打出來遠不如平時暢快。也許是因為奔跑了一天，又有三十多個小時沒有闔過眼，所以體能減退……
　　
　　可這變化太明顯了，顯然不是。
　　
　　手腳軟綿無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開始不受控制。他摸向自己頻繁被打中的關(guān)節(jié)處，那里能感覺到一股微微的刺痛，但更多的還是麻木。
　　
　　之前沒有留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可能是中了對方的圈套。
　　
　　是什么？連勝似乎對古武很有造詣。古武有什么能夠做到這個？
　　
　　難道是點穴？穴道位于神經(jīng)末梢密集的地方，頻繁打中不是沒有可能，但是，被頻繁打中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可能。
　　
　　每個人體格不同，骨骼長度不同，加上穿著衣服，很難一眼看穿。要在對方移動中打到對方的穴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怕不是比機械很精準？
　　
　　這種只拿來說笑的事情，怎么可能？
　　
　　季方曉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隱隱覺得是真相，可又立馬否則了它。
　　
　　扯蛋吧？
　　
　　連勝看他變化莫測的表情，猜到了他的些許想法，但笑不語。
　　
　　眼力不代表視力，就像許多神射手，他們或許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但是抬手就能射中十幾米外的靶子?？康木褪悄巧窈跗渚车母杏X。
　　
　　連勝尚未到這樣的水平，對于細微復雜的穴道還看不準。但是親手摸過后肯定就能確定了。季方曉開場一直沒把她放在眼里，倒是給了她不少機會。
　　
　　僵持下去，對她沒有好處，對季方曉也沒有。
　　
　　他們一來一回，時間轉(zhuǎn)瞬即過。付教官掏出光腦看了眼。這場交換賽，從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半個小時了。
　　
　　再繼續(xù)下去，他決定強制叫停。兩人疲態(tài)盡顯，他們需要休息。
　　
　　如果是一次兩次，或許只是稀奇。但連續(xù)近半個小時的攻守對斗，連勝依舊毫發(fā)無傷，甚至游刃有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仿佛對方的攻勢，不管多凌厲，只要到了她面前，就會主動慢下去。然后不斷重復一樣的結(jié)果。
　　
　　看季方曉的表情，眉頭緊鎖五官猙獰，已經(jīng)忘記了維持他往日的風度。雖然連勝沒有出招，但就是那樣綿里藏針的招式，卻叫他完全陷入苦戰(zhàn)之中。
　　
　　季方曉的動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顯變型。力量，姿勢，都比不上最初。顯然他被消磨的更加厲害。
　　
　　古武究竟是什么？
　　
　　連勝瞥見教官看時間的動作，知道差不多了。
　　
　　二人終于不再你打我退，他們正面對上了。
　　
　　所有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狠狠吸了口氣。連季方曉也驚了一下。
　　
　　連勝朝他逼近，身體偏在他的左側(cè)。一腳勾住他的左腿，往旁邊一帶，季方曉覷機，反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眾人屏住呼吸，覺得大勢已定。因為連勝剛剛那一掃，只是撼動了季方曉一條腿輕微挪步。他的下盤還是很穩(wěn)。而連勝，已被他控住手臂，再難使出什么花樣。
　　
　　付教官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就都這里了吧。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一力降十會，加上連勝還這么年輕，能有多少技巧？
　　
　　卻見連勝被抓住的右手直接一勾，朝著他拉扯的方向也用力頂去，然后左手按住他的肩膀，腳下一蹬，朝他身上撲去。
　　
　　季方曉一時不察，重心難以把控，直直撞向地面。后仰中沒放開自己的手，使勁將連勝往旁邊甩去。
　　
　　連勝用膝蓋和手撐了一下，緩住勢轉(zhuǎn)了個身，坐住了，而季方曉的后背卻緊緊貼到了地面。
　　
　　照結(jié)果評判來看，他輸了。
　　
　　季方曉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望著正面的天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現(xiàn)場靜默片刻，爆發(fā)出一陣轟然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