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畢,水波瀲滟,目光漣漣。
千百盞紙燈飄飛在夜空中,如星辰,似星火,倒映在流水中,與月華、河燈交相輝映,匯聚成一條橙黃溫暖的光河。
這么多盞燈同時燃放,瑰麗而神秘,如若不是恰巧集體祈愿,便只有可能是某人特意安排。
紀初桃還未來得及平息急促的呼吸,看到滿河倒映的天燈,不由仰首驚喜道:“你讓人放的燈?”
她和祁炎放的那一盞,都不知道飄去何方了。
祁炎眸中情-欲未散,伸手攬住紀初桃,將她的腦袋強勢地按在自己肩上,問道:“好看么?”
這便是默認了。
“好看!”紀初桃抵著祁炎寬闊硬實的肩,怕他因為自己帝姬的身份而刻意鋪張勞累,便笑了笑,“祁炎,即便你不費心做這些,能和你在一起,本宮就很開心了?!?br/>
祁炎身上落著一層溫暖的光,將她攬得更緊。
他憶起被送去公主府伊始,紀初桃問他是否愿意做家臣,那時他說:“那要看殿下,能給臣什么好處?”
其實祁炎想要的很簡單,拋卻那“天生反骨”“寇賊之后”的打壓與猜忌,得一份真正值得生死相托的信任。
而他一直渴望的東西,紀初桃掏心掏肺地給了他。這種最赤誠的歡愉和信任,足以撫平所有的暴戾和不甘。
想到此,祁炎屈腿坐在船頭,道:“臣生性貪婪,想要的從來不是一份溫吞淺薄的感情,若能讓殿下刻骨銘心,愛得更深些,便是傾盡所有又何妨?!?br/>
祁炎素來不信鬼神之力,今夜卻甘愿為她燃燈千盞,渡厄納福。而她許下的那些愿望,無論社稷、紀家或是愛情,他都會一一為她實現(xiàn)。
哪怕不擇手段,披荊斬棘。
一夜盡興而歸,從船上下來時,宋元白和侍從已在岸邊等候多時。
“祁炎,有點事兒?!?br/> 大概覺得擾人雅興太不厚道,宋元白抹了抹鼻尖,朝紀初桃露出一個歉意的笑來,這才附在祁炎耳邊幾番低語。
紀初桃只隱約聽到了一句“那邊的人來了”,猜想祁炎應(yīng)該是有什么緊急的事要處理,便溫聲道:“你去忙罷,本宮的車馬就在坊門前,走幾步就到了?!?br/>
說這話時,她心口滾燙,唇上仍殘留著酥麻的感覺。還好岸邊燈火昏暗,可以遮掩她過于緋紅的臉頰。
祁炎面容冷峻英挺,只有望向紀初桃的時候才稍稍柔軟些,伸手極其自然地將紀初桃鬢角的一縷碎發(fā)別至耳后,低聲道:“我去買些宵食,再送殿下回府?!?br/>
紀初桃的安危,他從不假借他人之手,定要親自護著。
好在宋元白等侍衛(wèi)很自覺地背過身去,目不斜視。紀初桃抿唇微笑,壓抑不住心底的雀躍,輕輕點了點頭。
祁炎去買宵食的時候,一旁守衛(wèi)的宋元白瞄了紀初桃?guī)籽郏龆Φ溃骸暗钕乱龊脺蕚?。?br/>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紀初桃疑惑:“什么準備?”
“自然是做好被祁炎糾纏一生的準備?!?br/> 夜風(fēng)清涼,天燈寥落,宋元白曲肘枕在腦后,靠著岸邊的垂絲柳樹道:“祁家男人皆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認定了一個人便至死不休。而祁炎比他祖輩更甚,又狠又專情,即便將來殿下后悔,也甩不掉啦!”
“狠”和“專情”二詞從祁炎多年的好友兼下屬嘴里說出來,別有一番震撼。
回憶與祁炎的種種,夢里夢外皆是天定良緣。紀初桃撲哧一笑,反問道:“本宮為何要后悔?”
她說得坦率認真,宋元白反倒一愣,拿不準她對祁炎的計劃知曉多少。眼睛一轉(zhuǎn),打了個哈哈道:“也是!殿下與祁炎情比金堅,是臣多慮了!”
正說著,祁炎提著幾個油紙包歸來,見宋元白與紀初桃相談甚歡,長眉一皺,冷冷瞥了宋某人一眼:“在聊什么?”
宋元白立即退避三舍,嘻嘻笑道:“正說你癡情專一,乃祖?zhèn)鞯慕^世好男兒呢!”
祁炎狐疑地瞇了瞇眼。紀初桃立即拉了拉他的袖子,彎眸笑道:“的確如此?!?br/> 祁炎這才神色緩和些,將新鮮出爐的糕點遞給紀初桃。
二人并肩穿過準備收攤的夜市,朝坊門前走去。
走了幾丈遠,紀初桃心下一動,忽的停住腳步,拉出藏在衣領(lǐng)中的骨哨,置于唇間吹出兩聲輕揚的曲調(diào):“嗚——嗚!”
就像是在喚她心愛的將軍:“祁——炎!”
祁炎竟是聽懂了這聲俏皮的呼喚,亦頓足,帶著縱容和偏愛的輕笑回首,認真地凝視她。
風(fēng)揚起他夜一樣漆黑的衣袍,凌寒卻又溫柔。他說過,只要聽到她吹響骨哨,雖千里亦會奔她而來。
唇一松,骨哨重新落回襦裙抹胸上的鎖骨處。
想起宋元白方才的那番話,紀初桃由衷一笑,悄悄告訴祁炎:“得一良人舉案齊眉,本宮從不后悔?!?br/>
祁炎不知她為何表露心跡,喉結(jié)一動,眼神明顯晦暗了不少,染著淺淺的笑意。
街上尚有零散的攤販散客,他卻輕而堅決地握住了紀初桃的手,低低“嗯”了聲,在她耳畔道:“臣也是?!?br/>
夜空中還隱約可見兩三盞天燈,兩人的影子肩比著肩,被晃蕩的燈火拉得老長。
……
丑時已過,祁炎處理完暗處的事回府,卻見偏廳的燈盞還亮著。
他爹祁勝又對著母親的畫像,長吁短嘆,垂淚漣漣。
祖父被招安入朝的那年,祁勝已經(jīng)是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沒讀過什么書,一朝從反賊匪寇之子變成了朝中新貴,脫下粗布衣裳換上綢緞錦衣,也掩不住滿身愚鈍粗糙之氣,一度淪為京都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