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個星期沒見兒子，虞硚想得發(fā)慌，歸心似箭地搭上了回程的航班。
　　
　　安德森癌癥中心一間兒童病房，虞硚下了飛機，便直奔過來。
　　
　　還不到晚上八點。虞洛洛已經(jīng)睡著。
　　
　　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虞硚蹲在地上，一眼不眨地看著兒子。
　　
　　虞洛洛側(cè)身躺著，兩只小手擱在枕頭邊，臉上的肉肉被擠出了圓圓的一團，嘴巴微微嘟著，還帶著一絲頑皮的笑意，可愛得像個天使。
　　
　　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十多分鐘，虞洛洛動了動，小腳一踹，將身上的被子踢到旁邊。虞硚無聲地笑了出來，伸手幫他重新蓋好，到底忍不住，隔著虞洛洛睡著也不許摘下的絨線帽，吻了一下孩子的頭。
　　
　　生下這個孩子，虞硚從來沒后悔過。在她失落無助的時候，虞洛洛用他小小的擁抱，給了虞硚堅持下去的勇氣。為了兒子，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虞硚愿意豁出一切。
　　
　　有護士進了病房，虞硚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醫(yī)院外的路邊，虞硚拉著行李箱，走到一輛車邊。
　　
　　接到虞硚電話的虞伯楊等在那兒，看到女兒，不免責(zé)怪：“怎么不告訴我今天回來，好去機場接你?！?br/>　　
　　“機場巴士也挺方便?！庇莩~說著，往身后的醫(yī)院看了一眼。
　　
　　這邊醫(yī)院沒有親屬陪床的規(guī)矩。虞洛洛剛住進醫(yī)院的時候，到了晚上，每當(dāng)虞硚離開，他便哭鬧不止。后來還是同病房的孩子過來安慰，他才漸漸習(xí)慣下來。
　　
　　可虞硚一直就沒習(xí)慣過，總有一種把孩子扔下的不安。
　　
　　“洛洛這幾天情況還不錯，”虞伯楊拿過虞硚的手提箱，準備放進車里，“遠之骨髓配型檢測的結(jié)果，這一兩天就能出來?！?br/>　　
　　蕭遠之似乎忘了虞硚是有手機的人，關(guān)于這邊的情況，她只能通過虞伯楊。
　　
　　比如蕭遠之第一次見到兒子，眼圈都紅了；再比如，他到的第三天，便安排了一次遠程會診，據(jù)說連線的都是在血液病治療方面的頂級專家。
　　
　　有錢人就是財大氣粗，其實虞洛洛并不是疑難雜癥，基本上也就那一、兩種治療方法。
　　
　　“遠之剛過來的時候，洛洛不太敢相信這是爸爸，好幾次背著遠之，偷偷問我，他到底是誰？”虞伯楊放好了行李，關(guān)上后備箱，走過來笑道：“遠之外表看著不太好接近，孩子害怕也不是沒道理，不過這兩天，父子倆親近不少……”
　　
　　“接觸多一點，應(yīng)該就好了?！庇莩~隨口道。
　　
　　觀察了一下虞硚神色，虞伯楊道：“遠之前天帶著洛洛去了一趟游樂場……”
　　
　　“您怎么不攔著？”虞硚一下子急了，誰想到蕭遠之做事會這么沒分寸。
　　
　　虞洛洛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暴露在外界環(huán)境中，很容易受到細菌感染，可他現(xiàn)在心心念念，就是要去游樂場。那個已經(jīng)治愈出院的意國裔小病友daniela發(fā)過在游樂場的照片，孩子就此記在心里。可能虞洛洛以為，能去那個地方，就代表他的病完全好了。
　　
　　為此，虞洛洛央求過虞硚好多次，每次都被她狠心拒絕。
　　
　　虞硚也想滿足孩子的愿望，卻不敢冒這個險。
　　
　　倒是蕭遠之……
　　
　　在這件事上，虞伯楊顯然站在了蕭遠之那頭：“你凡事太小心了。小孩子也不容易，就讓他出去放放風(fēng)，也不是多大的事，而且又是培養(yǎng)父子感情的時候，我不好攔的?！?br/>　　
　　她這爸爸是老好人，虞硚就知道，說了沒用。
　　
　　大概見虞硚有些生氣，虞伯楊又解釋：“去的是一間室內(nèi)游樂園，遠之在那兒包了場，所有區(qū)域都消了毒。遠之全程保護著孩子，洛洛沒有傷到，回來也沒發(fā)燒?！?br/>　　
　　有錢人都任性，可這種任性方式，真是拿孩子的身體開玩笑。
　　
　　到底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虞硚著急也晚了，這會兒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想想也有趣，剛開始讓洛洛叫‘爸爸’，怎么哄他，都張不了口，結(jié)果玩了一趟回來，那小嘴啊，‘爸爸’長，‘爸爸短’，一刻就沒停過?！庇莶畻钫f著，眼中盡是笑意。
　　
　　虞硚心情復(fù)雜地聽著。她不至于自私到，一輩子不告訴孩子父親是誰。虞硚的想法，等孩子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之后，或者讓父子倆見見面，到時候交由孩子決定他的去留。
　　
　　可有些計劃，趕不上變化。
　　
　　“遠之昨天離開之后，洛洛有點不開心，小孩子嘛，尤其是男孩，生活里還是需要一個父親的角色?！庇莶畻钫f到這兒，不免看了看虞硚。
　　
　　原來蕭遠之回國了。
　　
　　虞硚從飛機場趕過來的時候，還一直在腦補，要是在醫(yī)院遇到蕭遠之，該說些什么。
　　
　　好吧，虞硚現(xiàn)在偷偷松了口氣。
　　
　　“你們有沒有談過以后的事？”虞伯楊忍不住道：“遠之一直不說，我也不方便問他?！?br/>　　
　　以后……
　　
　　“他有未婚妻了?！?br/>　　
　　一直到虞硚出發(fā)，馬太太還在明示暗示，蕭家認定的蕭遠之未來太太，只有江寶兒，連訂婚儀式也在籌備當(dāng)中，絕不是一個帶著孩子回來的女人，就能隨隨便便插一杠子的。
　　
　　馬太太其實多慮。破鏡重圓的苦情戲碼早就落伍，虞硚也沒這演技。何況蕭遠之現(xiàn)在一看見她，就橫豎都不順眼，實在沒有破鏡重圓的客觀條件。
　　
　　“走吧，回去倒時差，看你臉色不太好！”虞伯楊自然心疼女兒。
　　
　　虞硚正要上車，卻又想到，有重要的事，要跟虞伯楊說。
　　
　　“爸，我想好了，還是回國吧！”
　　
　　回國的事，虞硚終于下定了決心。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在國內(nèi)給孩子治病都是最合適的選擇。虞硚以前想得太多，蕭遠之畢竟放過狠話，不許她和孩子待在同一座城市?？蓵r過境遷，只要孩子平安無恙，再苛刻的條件，她也愿意接受。
　　
　　虞伯楊的眼睛，明顯亮了亮。
　　
　　注意到了虞伯楊的表情，虞硚不免有些愧疚，虞伯楊才五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卻被女兒和外孫困住，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能。
　　
　　“爸，別忘了回復(fù)那家公司，您還會有更大作為?！庇莩~道。
　　
　　虞伯楊是真開心，雙手拍了拍虞硚的肩膀，正要說話，卻忽地望向她身后。
　　
　　虞硚回頭，順著虞伯楊的目光看了過去。
　　
　　一個身影，從一輛剛停在不遠處的車里下來。
　　
　　蕭遠之沒有回國？
　　
　　已經(jīng)走到虞家父女倆跟前的蕭遠之，禮貌地同虞伯楊打了個招呼，卻似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跟前還站著個大活人。
　　
　　“你不是回去了嗎？”虞伯楊一臉詫異?！暗綎|海岸去見了個朋友，”蕭遠之解釋，隨后便用商量的口吻道：“叔叔，我爺爺已經(jīng)正式聘請國內(nèi)一個醫(yī)療團隊，包機航線也在申請當(dāng)中。月底之前吧，只要孩子的身體狀況允許，不管配型結(jié)果如何，都立刻回去，您看呢？”
　　
　　“這么快？”虞伯楊驚訝。
　　
　　蕭遠之笑了笑：“您也說了，希望洛洛能盡快做手術(shù)?！?br/>　　
　　虞硚一眼不眨地看著蕭遠之，蕭遠之依舊對她視而不見，這會兒大概也說完了，對虞伯楊道了聲再見，人拔腿就走。
　　
　　“這樣好像……也不錯，”虞伯楊嘀咕了一句，突然回過味，問虞硚：“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事，鬧得不愉快？”
　　
　　“沒有，爸，等我一會，我去跟他談?wù)?！”虞硚回了一句，抬腳去追蕭遠之。
　　
　　蕭遠之早回到車邊，按開了車鎖。
　　
　　“能說兩句嗎？”虞硚沖到了蕭遠之跟前。
　　
　　蕭遠之一臉不屑，拿眼掃掃虞硚，也不開口。
　　
　　“回國治療的事，你沒有和我商量?！?br/>　　
　　以前那個蕭遠之又回來了，凡事自作主張，從不問別人意見。
　　
　　“你還不愿意？”
　　
　　本來已經(jīng)打開的車門，被蕭遠之“砰”的一聲關(guān)上。
　　
　　虞硚愣住。
　　
　　回來之前，虞硚已經(jīng)知道蕭老先生聘用團隊的事。不過老先生還是把決定權(quán)給了虞硚。事實上，虞硚的想法與蕭遠之并不相悖，只是……蕭遠之故意不問她這個做母親的意見，讓人很不舒服。
　　
　　“說出你不愿意的理由！”蕭遠之抱起雙臂，靠著車門道。
　　
　　虞硚一下回過味：“對不起，就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
　　
　　現(xiàn)在不是為了那點不重要的尊嚴，跟蕭遠之計較的時候。
　　
　　“這就慫了？”蕭遠之明顯得理不饒人，“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能找到救孩子的辦法。虞小姐主意一個比一個準，什么事情，也不用跟任何人商量?！?br/>　　
　　好像不跟人商量的，是他蕭遠之吧！
　　
　　“不好意思，我說完了，回去好好休息！”虞硚決定撤了。
　　
　　多說無益，尤其虞伯年還在不遠處的車里，讓他看到蕭遠之陰陽怪氣的樣子，總歸不大好。
　　
　　“今天見了一位專門從事兒童血液病研究的專家。她跟我說，即使是親生父親的骨髓，也不代表手術(shù)的成功率就是100%，你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如果失敗了，想過怎么辦？”
　　
　　這個問題……
　　
　　虞硚知道還有另一種方法，但是難以啟齒。現(xiàn)在還是盼著，最好父子倆的骨髓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