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園家宴,直教人如坐針氈。
雖然一直作埋頭苦吃狀,虞硚依舊能感覺到,對面一道灼灼的目光直射過來。
虞硚就納悶了,難道自己那么秀色可餐,馬太太看著她,就能吃飽?
反而是虞硚避之唯恐不及的蕭遠之坐得遠遠的,也不怎么說話,倒讓虞硚松了口氣,她還真怕蕭遠之和馬太太來個雙劍合璧,一唱一合,虞硚未必能架得住。
可能那二位到底顧忌蕭老先生吧!
這頓飯,有人沉默,有人提防,也有人談笑風生。
蕭老先生同虞伯楊稱得上一見如故,以茶代酒,聊得十分投機,后來蕭遠之的姑父馬振遠也到了,總算把氣氛炒熱。
“當年我剛到大哥手下,遠之還是個小孩兒,這一轉眼,他也當小孩他爸了,這時間過得可真快,”馬振遠嘖嘖感嘆,“我前幾天照鏡子,滿頭白發(fā),不知不覺也老了?!?br/>
“當著我的面說老,嫌我活得太長。”蕭老先生心情極好,難得跟女婿開了玩笑。
顯然沒想到一向嚴肅的蕭老先生會來這一句,馬振遠吃驚地半天接不住話,免不了受了馬太太一記白眼。
虞伯楊在旁邊道:“老先生這狀態(tài),真看不出來剛做過手術,瞧您這身子骨,還有幾十年的好光景,以后五代同堂都有可能?!?br/>
“對,讓遠之趕緊再給您添幾個孫子孫女,”馬振遠終于想到怎么回答,“別的就不說了,帶回來一個大孫子,老爺子高興壞了,回頭一定得獎勵你!”
后面這半句,馬振遠是對著虞硚說的,大概是投桃報李,感謝虞伯楊打圓場。
只是,虞硚尷尬了。
“你話那么多!”馬太太當著眾人的面,訓了自己老公一句。
馬振遠訕笑,卻不敢回嘴。
與此同時,虞硚無意中和馬太太視線對上,只能默默承受著火光四射。
有兒子的好處,就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正好遞來了臺階。
虞洛洛用秦雨眠的手機打來電話,在虞硚指點下,向太爺爺和姑奶奶、姑爺爺問過好之后,便嬌嗲嗲地表達了對媽媽何時可以回去陪他的關心。
于是,虞硚在蕭老先生的提議下,獨自先回醫(yī)院。
蕭園小樓外,坐上了主動提出要送她的馬振遠車,虞硚后背都快濕透。馬太太還不足為懼,蕭遠之在那悶不吱聲,就已經(jīng)讓她喘不過氣了。
“馬先生,不好意思,半道還把您給叫出來?!庇莩~坐定,先客氣了一句。
馬振遠是個老實人,嘿嘿一笑:“看到我太太發(fā)飚的樣子吧?這種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還得謝你!”
虞硚也跟著樂,馬振遠的懼內,她早就見識過。
這邊馬振遠已經(jīng)發(fā)動汽車,卻又突然停住。
虞硚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蕭遠之居然也從小樓里走了出來。
心里“咯噔”一下,虞硚疑惑,難道憋到了現(xiàn)在,蕭遠之還是想來找個茬?
“遠之,又要去喝酒?”馬振遠打開車窗,隔著副駕駛座上的虞硚,朝外面問了句。
虞硚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手術已經(jīng)在安排當中了,蕭遠之這時候跑去喝酒……不合適吧?
蕭遠之沖著他們這邊掃了一眼,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這反應,虞硚是真急了,手按到門上,想著下車跟那人討論兩句。
關鍵時候,虞硚打算豁出去了。
結果,馬振遠一下將車開了出去。
虞硚只能看著蕭遠之上了另一輛車,隨后超過馬振遠,開出了蕭園。
馬振元看來興致挺高,一路都在找虞硚聊天。
虞硚心不在焉,猶疑要不要趕緊給蕭遠之打個電話。
沒人能理解虞硚的心情,當年虞太太身上發(fā)生的悲劇,她到現(xiàn)在無法釋懷。如果再發(fā)生在兒子身上,明明看到曙光,卻在最后一刻破滅,虞硚肯定要瘋掉。
“遠之去美國的時候,正好我也出差,我們一塊去的機場??焐巷w機的時候,他跟我說,從知道有兒子那天,就沒有睡著過。當年聽說孩子沒了,他感覺天都塌了,卻沒想到,還有失而復得的一天,”馬振遠又開了口,轉頭問虞硚,“你們倆當時怎么就分了呢?挺好的一對?。 ?br/>
天都塌了……
虞硚驚愕,蕭遠之是這么看待虞洛洛的嗎?
這些日子,蕭遠之表現(xiàn)出來的對孩子的愛,已經(jīng)出乎虞硚的意料,可沒想到,他居然會用“失而復得”來形容。
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蕭遠之。
“兩個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俊瘪R振遠追問。
“大家都覺得不合適?!庇莩~只好回了一句。
“不合適?我瞧著你倆還真有夫妻相,老爺子又那么喜歡你……”馬振遠說到這兒,忽又頓了頓,抱歉地道:“當我沒說啊,過去那么久的事,其實遠之和江寶兒也挺好。”
虞硚敷衍地笑了笑。關于過去的種種,她不想再提了,更不想反反復復跟人解釋,她不是回來壞人好事的。
醫(yī)院外的那條路,在馬振遠的車過來時,已經(jīng)堵成一條長龍。
馬振遠熄了火,轉頭看看虞硚,又開了口:“遠之這人吧,看著像是不好相處,我有時候也被他訓得跟孫子一樣,可認識的都知道,他這人直截了當,不喜歡算計,對人也厚道,你不知道吧,他對我有救命之恩?!?br/>
馬振遠曾經(jīng)自殺這事,虞硚當然知道,不過為了人家面子,她還是稍稍表現(xiàn)出了一絲驚訝。
“我記得你爸也被虞伯年坑過吧,這人連堂兄弟都不放過,何況對外人。我當年被虞伯年逼到……”
馬振遠提到舊事,便一臉晦氣,抓了抓頭,又道:“不瞞你說,當時基本上走投無路了。后頭還是遠之出面替我擺平。那會兒他已經(jīng)打算把虞伯年干掉,可為了我,不得不暫時收手。你不知道虞伯年當時有多得意,拿到蕭氏項目,對了,他還拿到了你爸爸的專利,這些都是虞伯年要挾遠之得來的好處?!?br/>
話說到這兒,馬振遠想起來道:“我問過遠之,說是你當時同意讓出專利。虞硚,你也是個有氣量的,隔了多少年,我還是要謝謝你。就差一步,我身敗名裂?!?br/>
虞硚驚訝地看著馬振遠,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提起當年發(fā)生的事。而虞硚對蕭遠之生出芥蒂,也就是從那時開始。
可蕭遠之從不解釋。
“這件事吧,遠之沒跟外人說過,就連他姑姑也不知道。”
不跟外人說……
的確,跟蕭遠之相處太不容易,你很難跟他交心。也不知道,遇上了江寶兒,這位是不是有所改變。
馬振遠又看向虞硚,“我太太又對你說什么不好聽的了吧?老爺子是特意把我叫過來的。我代她道聲‘對不住’,她腦子跟人家不一樣,看問題只從自己角度,總以為她一心一意為遠之好,到現(xiàn)在沒搞清遠之想的是什么?!?br/>
“沒關系。”虞硚搖了搖頭。
看來剛才在蕭家小樓外發(fā)生了什么,蕭老先生知道得一清二楚。
馬太太也就是牙尖嘴利,說她壞吧,真不算李英紅之流。秦雨眠就跟她說過,之前有一、兩次,趁著虞家父女不在,馬太太特意過來探望孩子,她未必真就討厭虞洛洛,根子還是她虞硚身上。
“有一回我親眼看到,老爺子教訓我太太,說她心胸偏狹,目光短淺,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比不上二十來歲的虞硚。所以吧,你就當她嫉妒你?!瘪R振遠說著,又樂了起來。
虞硚完全沒想到,自己能得到蕭老先生如此高的評價,也沒想到,蕭遠之會在他們之前,來到了病房。
所以,這位沒去喝酒?
坐在病床邊的蕭遠之看著進來的人,淡淡地問了一句:“來了?”
這句,是對著虞硚后面的馬振遠說的。
馬振遠是第一回過來,特意買了禮物,放到墻角,就快步走到床邊,瞧著正聚精會神玩玩具的虞洛洛,說了一句:“瞧著就是我們遠之的種,這虎頭虎腦的!”
正替孫子擦臉的秦雨眠哭笑不得,瞟了瞟馬振遠,又瞧了虞硚一眼。
虞硚臉莫名一紅,不想讓人看見,扭頭便去了醫(yī)生辦公室。
跟醫(yī)療團隊的人說了好一會,虞硚再出來時,臉上盡是傷感。
進艙之前,虞洛洛又要做化療。雖然這代表著離手術又近了一步,可一想到孩子小小年紀吃那么多苦,做母親的總歸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