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冰封的洞穴,冰棱交錯。網(wǎng)不知此處已經(jīng)寒了多少年,也不知崖壁上的冰有多厚,看過去自成一股深邃的藍色。
我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重新適應著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我不知這微妙的僵硬是因為冰凍還是因為死亡??刹倏v著氣息在身體里流轉了一圈,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相比于全盛時期,恐怕要弱上一半有余。
可這沒關系,洛明軒也才醒呢,他比我,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還會更糟。
我抬起手臂,掌心握拳,我每向前走一步,都更適應這個身體一些,越是往前,步幅越大,黑紅相間的大袍子拖在地上,一路搖曳,拖拽出的聲,也越發(fā)似我以前走過萬戮門無惡殿時的動靜。
四周的冰棱將我的身影照得破碎,讓這時空仿似特別混亂,但外界越是混亂,我的腦袋卻越是理智清醒的在思考著。
而今洛明軒醒了,金光掃過了大半個仙界治轄之地,可卻沒人知道他在哪兒,我能想象柳蘇若和那幾個仙門的人有多努力的想將洛明軒藏起來??墒恰?br/>
他們哪怕能騙過天,也騙不了我。
因為我的封印還在他的心口里,哪怕他們用術法,用別人的生命將洛明軒喚醒,可我的封印還在,非我的力量,不可拔除。
我頓住腳步,微微閉上眼睛,讓神識透過這不知有多深冰封洞穴,向外延展,慢慢的看見山石泥土,看見外面的風雪森林,看見有冰湖,大雪山,刺目的陽光,隨即,四周景色越退越快,直至成了一片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那一根黑色的魔氣凝成的線,牽連著我的指尖與洛明軒的心房。
那是我給他留下的封印,也是他的詛咒。
我陡然睜開眼:“找到你了?!北庥吵鑫业哪?,下一個瞬間,瞬行術一動,我四周的寒意霎時褪去,微風輕暖,拂過我的臉頰。
我已立在半空之中,下方便是鳳山。金光閃閃的鳴鳳殿依舊有著刺得人眼發(fā)疼的光。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再到此處來的機會,可見天意,終究不隨我愿。
洛明軒現(xiàn)在便在下方。當年,也是如此,他在鳴鳳殿里準備迎娶他的妻子,誰都沒想到,路招搖打破了鳴鳳殿上的結界,闖了進來,毀了他的一切。
自此柳蘇若恨透了我,仙門稱我罪大惡極,是世間最惡毒的女魔頭。
然而,我卻聽得高興,越是惡毒的詛咒、咒罵,則說明,我手下敗將,越是沒有反抗之力。
我要我今天,也做那樣一個魔頭。
手上沒有劍,我凝氣成型,一把黑色的魔劍從我掌心長出,握緊劍柄,我舉劍而起,一聲短喝,長劍劈砍而下,魔氣灌入,與結界金光摩擦撞擊,我感覺到了身體里久違的力量涌動,沖擊的力量似有高人在幫我點穴一點,一點一點打通我身體里每一個阻塞的經(jīng)脈。
氣息在我身體里流轉越發(fā)順暢與快速,我眉目一沉:“破!”仙門結界似琉璃一般應聲而碎。稀稀落落,如下了一場金色的雪。
我便從這場雪里落在了鳴鳳殿前,里面急匆匆的拋出來三人——柳蘇若,天機道人還有天璇門主。
見了我,他們皆怔愕非常,只呆呆的盯著我,沒有一人記得將手中的法器祭出,與幾年前見了我的模樣相差太多。
我挑了挑眉:“怎么,厲塵瀾這些年都沒和你們打過架嗎?”
我一開口,他們才似反應過來了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呢喃自語:“路招搖……怎么可能……”柳蘇若更是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盯著我,眼里幾乎要爬出怨毒的蛇:“路招搖!”
她一字一句的呢喃出我的名字,卻是最先一個祭出法器的人,雄劍刺向我的胸膛,天上雌劍一同飛下。
我冷笑,魔氣一動,手中黑劍化為藤蔓,爬上天空將身后來劍通通一攪,我避也不避面前殺來的柳蘇若,她為了復活洛明軒,已弄得一身殘破,這怒吼著殺來的姿態(tài)破綻百出,待行到我身前,我周身氣息一震,徑直將她震出去了三丈遠。
我的魔氣拉拽著她剩余的八把雌劍,在我身后飄搖,如同我揚在空中的八條尾巴。
在她眼眸里,我大概笑得邪惡得一如地獄惡鬼吧我,我道:“還給你?!?br/>
她雙目微瞠。
這三個字她十分熟悉。
一次,是在她婚禮上,她偷襲我,我將雌劍甩進了她的心房。一次是在鑒心門,我用芷嫣的身體,她也這般偷襲我,我又把劍甩了回去。這次,不用她動手,我自己來。
魔氣拉動雌劍,一同向柳蘇若射去。
柳蘇若傷重,哪能盡數(shù)避開,這時旁邊的兩名掌門才想起要去幫她,一人幫她攔住的一把劍,尚有六把分別刺向她的眉心,四肢與心房。
我要她的命,因為她知曉復活洛明軒的方法。所以我不能讓她活著。
眼看著劍尖便要刺入她的皮肉,卻在這時,金光一閃,罩住柳蘇若,撞上金光的雌劍盡數(shù)崩裂成了數(shù)百片廢鐵。
我眉眼一冷,往旁邊望去,好一個翩翩公子白衣勝雪。他站在鳴鳳殿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路招搖,你當真魔性難馴?!?br/>
我身形一動,徑直落在洛明軒身前,黑色魔劍直取洛明軒的心房,“?!辩H鏘一聲,劍尖被他身前的金光仙印擋住,我冷冷一笑:“不忍金仙費心,這便送你回去長眠?!?br/>
我另一只手曲指為爪,一爪撕了他胸膛前的仙印。洛明軒身形瞬移,登時挪到我的身后,手上仙印也半點不客氣的擊上我的后背。
我頭也未轉,周身魔氣震蕩,抵住他的仙印,一聲短喝,將他生生推開,我動作利落的將黑劍在自己掌心一劃,令鮮血染刃,血祭術令劍光更甚。
洛明軒瞇眼看我:“路招搖……”根本不想聽他廢話,我轉身殺上前去,然而便在這時旁邊兩道仙氣攻來,
我心頭怒火大盛:“誰敢阻我!”
我一聲低喝,魔氣滌蕩,硬生生的將那白胡子老頭與天璇門的壯漢門主法力盡數(shù)推了回去。
兩人大驚,似不了我這架打得這么粗魯,連忙側身躲避,而便在這時,頭頂之上有殺氣灌來,我側身一躲,卻覺腳下一緊,竟是被人定身在原地。
這里還有兩人!
對,那日仙門會議,有五個門派是支持復活洛明軒的,這里有柳蘇若,老頭與壯漢,沒理由另外兩個不在。
就在我腦海閃過這想法之時,我腳下倏爾金光大作,一道陣法不知何時已在我腳下布下,金光刺痛我的眼睛,一切仿似退回那一年,我初出茅廬,前來鳳山尋找洛明軒,卻被他以此法陣困鎖求助,險些被斬殺其中。
我失神片刻,然而正是戰(zhàn)場廝殺之際,敵人如我一般,也絲毫不給我歇息的空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爭斗,四個仙門掌門,積聚仙力,自四面八方向我攻擊而來。
我舉劍旋身,一道劍氣橫掃千軍憑空砍碎他們的術法,然而于此同時,一道巨鐘“嗡”的一聲從天而降,將我罩在其中。巨鐘中的清音化為利刃,在我身上切割出了無數(shù)細小的傷口。
我識得,這是洛明軒的法器之一。
透明的金鐘外,洛明軒上前兩步,立在我面前。柳蘇若裹了一只眼,一身狼狽的站在洛明軒身后,面上卻是像自己打敗了我一樣,帶著得勝了的微笑,可因著我現(xiàn)在背脊還是挺得那么筆直,她眼里的陰毒又還沒有散去:“本是立了法陣,本是用以對付厲塵瀾,卻沒想竟是捉了你去,路招搖,你當真是陰魂不散。”
我任由身上細碎的傷口流出血液,滴落在地上法陣上。
我沒看她,只盯著洛明軒:“對付厲塵瀾?”我一笑,“你們連現(xiàn)在的我都對付不了。”
話音一落,我滴落在法陣之上的血液慢慢灼燒出了絲絲泛著黑色魔氣的烈焰。
“洛明軒,你先前欲殺我,便因我生而為魔,必是極邪極惡之徒,我曾委屈過一陣子,可現(xiàn)在也釋然了?!蔽叶⒅旖沁€帶著笑,“若天下正道便是你們這般模樣,那我為惡為魔又有何妨?!?br/>
“你說對了,你若是正道,我便注定與正道為敵?!?br/>
我的血在陣法中越滴越多,黑色魔氣與烈焰也在金鐘之中越燒越灼熱。金鐘之外,洛明軒眉頭緊蹙,四個掌門分列東南西北四方,鎮(zhèn)守我腳下法陣。
金鐘里,金光血光交織纏斗,我周身黑氣如轉成了一道黑色的巨龍,在金鐘之中嘶吼旋轉,它遮擋了我的視線,讓我再也看不見外面的場景,想來,對他們來說,也是如此。
我抬起手,掌心染血,伸出手去,貼上金鐘,閉目凝咒:“破?!?br/>
“咔”一聲輕響,我周身黑氣從一道縫隙之中逃竄而去,越逃越快,直至將那裂縫撐大,撐大……最后一聲龍嘯,金鐘碎裂,東南西北四方鎮(zhèn)守的仙門掌門皆是一聲悶哼,仰頭倒地。
我面前黑龍消失,得見柳蘇若大驚失色的臉。
黑紅衣袍隨風一振,極致喧囂之后,天地仿似肅靜。
洛明軒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一雙眼瞳里皆是薄涼殺氣。
我手掌一張,魔氣再次凝聚成劍,可體內(nèi)空虛讓魔氣凝成的劍有些時散時聚,我知道,我這剛剛蘇醒的身體,到底是沒有之前活著的時候那么好用。
我劍指洛明軒:“你和你夫人還真是絕配。”我道,“這下,該自己出手了吧?!?br/>
從一開始便保留實力,直到我與這四個仙門掌門耗盡了大半功力,他卻還完好如初。
這一戰(zhàn),我或許會輸,可沒有退縮這個選擇,洛明軒必須死。
我身形一動,瞬行術行至洛明軒身前,舉劍來戰(zhàn),魔氣撞擊金光,再是不濟,震蕩而出的力量也削了半個鳴鳳殿。
劍光相接之際,洛明軒開口:“我曾以為能教你向善?!?br/>
我一咬牙,腦海里閃過那么些山溝里,他重傷,一言一語告訴我出生不能決定一切的畫面。是啊,洛明軒,你曾教我向善,我也確實向善,可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
“可你卻還是救了魔王遺子,建立萬戮門,至今死性不改?!?br/>
他手中仙印光輝大作,而正在此時,我內(nèi)息不足,手中魔劍登時散開,被他一掌擊中胸膛,徑直從半空中落下,狠狠砸進地上大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