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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 CHAPTER 10

我曾經(jīng)說過,南湘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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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會去輕易地打開她。但是一旦盒蓋開啟,也沒有人能夠預(yù)言,里面究竟會跑出什么樣的妖獸,草泥馬或者娃娃魚,蜘蛛俠還是白骨精,沒有下限,上不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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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和南湘在思南公館里吃飯這件事情,就像是在我的腦海里投下了一枚決勝性的核彈,和當(dāng)年投向日本廣島長崎的原子彈一樣,幾天之后日本就揮舞著白旗投降了。此刻我殘留的理智勉強哀號著,就像是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那最后一面茍延殘喘不停撲騰著的戰(zhàn)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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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低估了南湘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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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完成了這枚導(dǎo)彈的導(dǎo)航工作之后,又開來了一輛裝甲車,它將千溝萬壑的浴血戰(zhàn)場,悠悠然地碾成了萬里平地,我的理智在巨大的鋼鐵輪胎下,變成了一堆平整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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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起來,沖門外點了點頭,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身漆黑毛料西裝的顧準(zhǔn),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走了進(jìn)來。他走到座位上的時候,禮貌地掛斷了電話,然后伸出手和宮洺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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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么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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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蔡依林、安妮寶貝、袁隆平三個人在一起的跳秧歌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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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過頭看我身邊的人,顧里、唐宛如、崇光、衛(wèi)海,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各不相同。雖然他們彼此心懷鬼胎,但他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集體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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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覺得可惜了那天晚上的小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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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家餐廳的牛排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好吃,出了名的講究,出了名的貴。你如果知道它的價格,你會覺得放在盤子里端上來的這一小塊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東西其實是一臺iphone4s。但是,我像一個厭食癥患者一樣,對面前眾人趨之若鶩的精美食材毫無興趣。我連自己刀叉下面正在切割的是牛肉還是蘆筍,都分辨不出來,更別提像其他老饕一樣閉目養(yǎng)神,將所有的視覺聽覺全部封閉,只留下舌頭的味覺和鼻子的嗅覺,來全方位感受面前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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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雙眼牢牢地盯著左前方十米外的三個衣著講究、舉止得體、好看得不正常的人類,就如同一只丑陋的青蛙趴在草叢里,盯著草葉上三只翩然起舞的蝴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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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準(zhǔn)和宮洺,都可以一起劃到“蒼白”這個詞語下面,但不同的是,顧準(zhǔn)像來人間找樂子的年輕死神,他從頭到腳都披著黑暗的材質(zhì),頭發(fā)漆黑、瞳孔漆黑、睫毛濃密的雙眼漆黑,一身西裝像要把他拖進(jìn)另外一個世界的夜色里。他年輕而飽滿的白皙肌膚在這些漆黑之下,被襯托得仿佛山脈頂上最淺的那層皓白新雪,他嘴角神秘的微笑里帶有一絲讓人不寒而栗的優(yōu)雅,他就像一個穿著黑羊硬毛料西裝、把鐮刀藏起來了的死神。而宮洺蒼白瘦削的面容,透露出來的,卻是一種孱弱的美。他的頭發(fā)柔軟,眉眼深邃得太過迷人,因此少了很多殺傷力,而且他的眼角在偶爾微笑的時候,會顯露出成熟男人特有的細(xì)小皺紋,這是顧準(zhǔn)這種仿佛剛剛出爐的干凈瓷胎無法具備的歲月的光影,他的嘴唇永遠(yuǎn)像含著一朵紫金花般有一種微妙而誘人的開合,他的頭發(fā)在光線下泛出一種優(yōu)雅的橡木色,仿佛一杯濃郁的絲緞咖啡。他像一個裹在灰色柔軟山羊絨里的、收攏著翅膀、眉宇間永遠(yuǎn)籠罩著憂傷的大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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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南湘呢?她可以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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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以是裹在黑色長袍里的復(fù)仇女神,用眼里漆黑的甘泉滋生萬物心里狂熱的復(fù)仇;她也可以是大地女神蓋亞,她可以緊隨夜之女神之后橫空出世,創(chuàng)造大地、天空和海洋,她是世界的締造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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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以是潘多拉,她也可以是雅典娜。她風(fēng)情萬種,面具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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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我如果花點心思,應(yīng)該能弄懂顧里。但我窮盡畢生力氣,也搞不定南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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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清楚身邊幾個人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用餐的。世界上那些古往今來的著名飯局,從最后的晚餐,到鴻門宴,從蒂凡尼的早餐,到涂佛之席,更有精神病一樣的石崇宴客,我想之后應(yīng)該還要加上一個思南公館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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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抬起頭的時候,終于看到了我們?;璋档臒艄庾屗幸稽c不確定,特別是正對著他的人是唐宛如,我想他在開始的幾秒鐘,一定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但崇光舉起手,沖他輕輕地做了個手勢。崇光站起來,他可能需要走過去打個招呼,他低頭用目光詢問了一下我身邊的顧里,顧里點點頭,然后轉(zhuǎn)頭也示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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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顧里的示意下,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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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十米的距離,我不斷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心態(tài)。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存在著一些絕對讓你舉步維艱的路途,幾米方寸之地,就足夠要了你的老命。比如走上絞刑架的最后一段臺階,比如登基加冕時王座前的七步石級,比如婚禮殿堂的那一段如血的紅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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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和顧準(zhǔn),在我們走過去的同時就已經(jīng)禮貌地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南湘背對著我們,她看到宮洺和顧準(zhǔn)的動作時,沒有回頭看我們,而是立刻毫不猶豫地放下刀叉,將餐巾從膝蓋上拿起,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后她禮貌地起立轉(zhuǎn)身面朝我們??吹轿液皖櫪锏臅r候,她沒有任何驚訝。我看著優(yōu)雅而美艷的她,心里滋生起忌妒。我翻遍了那么多本《西餐禮儀》和《社交禮節(jié)大全》,被里面各種條條款款弄得頭暈?zāi)X漲——看見什么尺寸的盤子則需要拿起第幾把叉子;就算同樣是主菜,你也有可能遇到無法分辨肉類刀和魚肉刀之間的區(qū)別的窘境;看見帶氣泡的礦泉水,就應(yīng)該先吃哪道前菜;將餐巾按照幾分之幾對折后放到膝蓋上;和順時針位置的人聊天與和逆時針位置的人聊天應(yīng)該怎么交換或者擺放手上的刀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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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這一切,都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被南湘演繹得完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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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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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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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意相信這個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在弄堂油煙四壁的幾平方米公用廚房里端著盤子披頭散發(fā)地用筷子或者雙手吃飯的丫頭片子,此刻像一個熠熠閃光的摩納哥公主。我甚至看不出她身上那件衣服的品牌,那個啞光絲緞般的質(zhì)地不可能被她從zara或者h(yuǎn)&m里選到,但我也不相信她的權(quán)限已經(jīng)到了像kitty或者顧里一樣,可以隨心所欲地從公司的拍照樣衣里面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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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內(nèi)心雖然沒有燒出藍(lán)幽幽的明火,但卻早已膨脹滿一片沸鐵般的紅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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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無法像顧里和崇光那樣,若無其事地和大家寒暄。崇光已經(jīng)換上了那張代表陸燒的標(biāo)準(zhǔn)面容,大部分時間講英文,少部分時間說普通話。顧里也一樣,是那張標(biāo)準(zhǔn)windows開機界面一般萬年不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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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不上他們的談話,說到底,還是我的道行不夠。我能做的只是勉強維持著我臉上的微笑,盡量不讓自己像一臺焚化爐一樣當(dāng)場燒起來。相信我,僅僅只是維持著平靜的笑容,也已經(jīng)是我修行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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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聽說今天是慶祝唐宛如搬家時,他轉(zhuǎn)頭自然而然地交代南湘再要一瓶酒,送到我們那邊餐桌——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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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場景仿佛一個破冰用的鑿子,瞬間將我勉強維持在臨界點的冰殼鑿出一個大洞,我沒有忍住,脫口而出:“宮先生,今天kitty不在,還是讓我來吧。畢竟我對您比較了解,南湘什么都不知道呢?!?br/>  ?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我潛意識里想要抓住些什么,霸占些什么。就像一只突然被別的動物闖進(jìn)領(lǐng)地的貓瞬間豎起背毛一樣。我輕輕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下擺,讓我身上的褶皺看起來少一些。我很痛恨自己穿了一件藏藍(lán)色的毛衣就出門了,這讓我看起來像一個大風(fēng)大雨里送快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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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就讓南湘去吧,今天這里也是她定的位子?!睂m洺若無其事地說著,他甚至沒有從和顧里崇光的談話里轉(zhuǎn)過頭來,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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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湘的臉色有一點尷尬,她的眼神里在向我傳遞著一些什么,但是內(nèi)心已經(jīng)燒成紅炭的我此刻腦海里除了歇斯底里地想要證明一些什么的沖動之外,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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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甘心地再次出擊,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再次羞辱我自己。我說:“南湘,思南公館你可能第一次來吧,之前我已經(jīng)幫宮先生查詢了這里很多的資料了,我對這個餐廳的食物和酒水也比較了解,還是讓我來吧。畢竟這種地方,讓你來駕馭,有點太難為你了。而且,我是宮先生的助理,理應(yīng)我來做這些瑣事?!?br/>  ?
  南湘看著我的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些同情和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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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從他們的對話里轉(zhuǎn)過頭來,眸子里的光線不冷不熱,像一杯沒有情緒沒有氣泡甚至沒有礦物氣味的水。他說:“其實我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南湘介紹推薦給我的。我第一次來,就是她帶我來的。林蕭,你今天不是周末休假么?你就讓南湘來吧,不用插手了?!?br/>  ?
  南湘沒有看我,直接轉(zhuǎn)身向吧臺走去。她的背影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應(yīng)該是不想面對我此刻難堪境地的不忍。她曲線玲瓏的背影,她光潤高貴的發(fā)髻,都像是一雙做作的手,一邊撫摸著安慰我,一邊對我說:“你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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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zhuǎn)過身:“我先去下洗手間?!?br/>  ?
  我盡量穩(wěn)住我的腳,我也盡量忍住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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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只剩下這點最后的尊嚴(yán)了,它像一面破損的旗幟一樣,撲騰在硝煙彌漫的天空里,它代表著曾經(jīng)的榮耀,和此刻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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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當(dāng)我換了工作,換了居住的城市,換了過去一切習(xí)以為常的生活習(xí)慣,甚至換了心換了命之后,我時不時地都會重新審視當(dāng)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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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實是一個自卑而又善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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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顧里、南湘、唐宛如的組合,表面上看,我處于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我在經(jīng)濟條件上、家世地位上,遠(yuǎn)遠(yuǎn)輸給顧里;我在容貌身材上,更是被南湘甩出一千零一條街。但我也有唐宛如墊底,可以讓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活在這個密不透風(fēng)的安穩(wěn)世界里沾沾自喜。但后來,我不斷地在腦海里重放我們的過去,我才逐漸地意識到,其實在我的內(nèi)心里,我從來就沒有覺得她們?nèi)齻€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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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是顧里,我對顧里的依賴其實是一種反作用力,那是建立在顧里對我的依賴上的一種投射,我對她所有表現(xiàn)出的難分難舍、不離不棄,其實全部都是她投影在我身上的鏡像。對于顧里,我的優(yōu)越感來自我打心眼里明白,無論她看上去多么金光燦燦、刀槍不入,原地打坐就能修得金身,但是蛇有七寸、龍有逆鱗,她的罩門就是她的孤獨。她在滿足人類最基本的群居動物需求上,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她沒有朋友,她少人關(guān)心,她唯一的男朋友也和她一樣是一臺計算機。而我,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個朋友。盡管她也和南湘唐宛如混在一起,但是我內(nèi)心明白,那僅僅只是因為我和南湘唐宛如混在一起。我對她所有的依賴都是為了讓她對我更依賴,我潛意識里住著一個陰險的怪物,它想要霸占她,想要吞噬她,想要將她連皮帶血地生吞活剝,想要將她的人連同她的魂,都一起吞進(jìn)肚子里據(jù)為己有。這也是為什么,每一次只要我覺得她有什么秘密隱瞞著我,有什么事情欺騙了我,我就會歇斯底里地勃然大怒。因為我自私地認(rèn)為,顧里不應(yīng)該對我有所保留,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和她分享,那么這個人只能是我。但是,當(dāng)我想通這一切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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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唐宛如呢,就更不用說了。對于她而言,我的優(yōu)越感可以來自方方面面,我身體發(fā)膚的每一寸、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fā)著對唐宛如的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我認(rèn)為我在拯救她,我潛意識里認(rèn)為,如果沒有我,她不可能和南湘顧里成為朋友,如果沒有我,她只能日復(fù)一日地在羽毛球館里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口吐白沫地?fù)]舞著球拍直到年老色衰凄涼退役。她怎么可能在圣誕節(jié)到佘山別墅里和宮洺崇光一起慶祝生日?她怎么可能有幸讓崇光幫她搬家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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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是南湘。她的確肌膚勝雪,細(xì)若凝脂,嫵媚不可方物,我是比不上她,我和她站在一起就像是范冰冰身邊站了一個葫蘆娃。但我深深堅信,紅顏薄命,丑女有福。南湘是紅顏,但是她命??;我確實是丑女,但是我有福。這一直就是我和南湘相處的模式,也是我潛意識里的一條底線。她在人生的前二十幾年,確實太倒霉太悲催,她被席城那個掃把星糾纏得體無完膚。她家境貧寒,懷才不遇。她的人生就是大寫的“悲劇”二字。我羨慕她的美貌,但我又同情她的遭遇,我內(nèi)心的天平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善惡平衡狀態(tài)。然而,當(dāng)她有一天,可以優(yōu)雅地和宮洺坐在一起吃著高級牛排,可以越過我直接走進(jìn)她曾經(jīng)二十幾年來都不曾接觸得到的層面時,我內(nèi)心的那架天平轟然傾倒,它在我心墻內(nèi)壁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滿壁的蜘蛛網(wǎng)裂痕快要將我撕碎了。我隱隱感覺到她正在越來越清醒地認(rèn)識到她的美貌將是這個灰色血腥的社會里戰(zhàn)無不勝的利器,她正在覺醒為一個手拿巨劍的殺戮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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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自卑讓我無法容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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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怕成為她們里面最平庸的那一個,我害怕成為她們不再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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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自卑滋生了忌妒,我的忌妒升溫成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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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最終將我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焚燒成燙人的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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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是最應(yīng)該去死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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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在主菜用完之后,沒有等甜點上來,就提前走了。對此我并不奇怪,他和人赴約用餐時,有大部分時間都是提前結(jié)束的。他能夠完整陪同對方直到整個飯局結(jié)束的場合,屈指可數(shù)。有好幾次,他甚至僅僅只是吃完了前菜和喝了幾口開胃酒之后,就匆匆離去了。甚至有一次他坐下來,喝了兩口礦泉水,然后就走了,留下我和kitty與桌子上對方七個客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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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深信,他的身體里有一個碼表一直在滴答滴答地掐著點兒催促他做事情,他的腦海里有一個自動提字器在一直跑rundown的字幕。他的身體之外還有兩個秒表在精確地運行著:我和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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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xiàn)在我有一點懷疑多了第三個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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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洺離開了之后,崇光和顧里的神色明顯放松了下來。他們和唐宛如衛(wèi)海隨意地聊著天,然而我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我的雙眼依然像兩顆圖釘一樣按在南湘那纖薄如同平板液晶電視一樣的身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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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湘的側(cè)面看起來仿佛一個精心雕刻的瓷器,而我直挺挺的僵硬后背再配合著我一動不動的腦袋,讓我看起來就像一把鐵錘。我真的想鑿碎點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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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湘和顧準(zhǔn)維持著一種不急不緩的聊天速度,這讓她看起來很高雅,不會過快而讓人覺得她輕浮,也不會冷場讓人覺得她無趣。在我們每天累得像條狗時,她究竟在干些什么?她完全像是去參加了一場特工的培訓(x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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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完全沒有理我。她對我的忽視更點燃了我的憤怒,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企圖隨時捕捉住她轉(zhuǎn)頭看向我的瞬間,然后我就會將眼睛里的火一猛子燒過去。然而,她多聰明啊,她完全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她甚至連轉(zhuǎn)過頭來看我一眼都沒空——或者說她不屑。我的怒目而視就在這樣一秒一秒得不到回應(yīng)的堅持里,變得愈發(fā)可笑和可悲起來。仿佛歇斯底里地一拳一拳,卻揮進(jìn)空無一物的黑暗里,一陣一陣的撲空和失落回打向我,我感覺像一顆敞開晾曬的干涸貝殼,被潮汐一陣一陣地沖刷,我可笑地插在這片悲涼的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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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手上的刀叉一猛子丟到盤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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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脆響不出意料地引起了眾人的側(cè)目,鄰桌的幾個外國人皺著眉頭看我,顧里二話沒說推開椅子直接起身買單去了,崇光的聲音里明顯有一種控制的怒意,他用愛和溫柔將它包裹得不那么傷人,他輕輕地朝我側(cè)過身子小聲問我:“你想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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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干嗎,我只想讓面前那個精致的瓷器轉(zhuǎn)過頭來看我一眼,這樣我就能如同失心瘋般朝她撲過去,像我們過去十年來一樣,披頭散發(fā)地扭打在一起然后再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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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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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湘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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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顧準(zhǔn)從和南湘的對話里,輕輕地抬頭看了我一下,那不經(jīng)意的一瞥里,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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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光拉著我離開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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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宛如和衛(wèi)海也尷尬地離席了。她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了那瓶只喝掉三分之一的紅酒,因為她瞄到了菜單上這瓶酒的價格,“你會把兩千塊錢放在桌子上揚長而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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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我們把這兩千塊錢喝光了之后,我們又從顧里的酒柜里不斷地拿酒出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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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天已經(jīng)非常黑了,此刻又開始下起了小雨。年代久遠(yuǎn)的黃銅路燈早已亮了起來,散發(fā)著陳舊的光暈,橙黃色的燈光藏在樹冠的背后,像一只一只偷看我們的毛茸茸的眼睛。我的視線在喝掉幾瓶紅酒之后的微醺后,仿佛被加了一層毛玻璃濾鏡,那些毛茸茸的路燈,在寒冷的雨幕里對我悲傷地凝望著,我感覺窗外風(fēng)雨里的景色,看起來異常熟悉,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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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就從思南公館挪回了顧里家。我咣當(dāng)一聲把刀叉丟回盤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輸了。我變成了一個剛剛從獨輪車上摔下來因而被解雇了的小丑:好笑、丟臉、悲劇。所以,把自己灌醉,就成為了我唯一剩下能做的事情,因為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變得好笑、丟臉、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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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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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到第二瓶的時候,neil突然過來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他的領(lǐng)帶已經(jīng)被他扯松了掛在領(lǐng)口上,領(lǐng)口敞開著,露出胸膛上一片發(fā)紅的白皙皮膚,他一喝酒全身就紅。他那雙迷人的眼睛此刻仿佛被刷了膠水一樣直愣愣地看著我們,他手上還拎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他朝沙發(fā)上一倒,把頭擱在顧里大腿上:“姐姐!我喝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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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東倒西歪地?fù)溥^去,嘴里發(fā)出“嘿嘿哈哈嘻嘻”的淫笑聲,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像一只被泡在酒壇里三天三夜的花雕雞,我明顯聽到身后崇光發(fā)出的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每次我只要一喝醉,他就非常開心,就像一個三年級的小朋友在看《藍(lán)皮鼠和大臉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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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把你灌倒啦?”我的膝蓋撞在茶幾的尖角上,我齜牙咧嘴地擠到顧里身邊揉著腿,“你穿成這樣是去婚禮還是葬禮?。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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