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仲的話振聾發(fā)聵,讓人心胸豁然開朗,仿佛看見了一個從未見識過的新天地。
然而林默心里很清楚,這與他所踐行的大道背道而馳,他從來沒有生出過那種為千萬人樂業(yè)安居,而奔波的雄心壯志,更何況他們這種精神傳承法,短短數(shù)十年光陰一晃而逝,誰又能保證身后還有人篤信你的那一套,一旦失去信仰的堅持,千萬人念力的聚合,精神就如秋風(fēng)落葉,遲早湮沒于歷史這個泥潭中,成為泥中養(yǎng)分,滋養(yǎng)著別的信仰和執(zhí)念。
他只相信自己這一世,要做的事,必須在一世間做完。
魯仲要去的地方是大豫國,他準備以白衣身份,向大豫君主灌輸他那一套以仁治國的理論。
大豫國是極淵組織背后的靠山,他自然不想去觸這個霉頭,哪怕鐘路再強,身陷重圍,自保尚且不易,遑論保證他的安全。
雙方依依惜別,背道而行。
林默準備去與大豫不交界的南方,遠離麻煩,借助這方天地厭勝束縛,打破八層瓶頸,為筑基做好萬全準備,也同樣想通過游歷,尋找這方天地中的五行真源所在。
……
居留。
這是一座不大的城池。
城池的擁有國縉國也是一個積貧羸弱的小國,周邊雖無大豫國那種獅虎,卻也有號稱南方第一強國夏稽這種惡狼環(huán)伺。
林默走進這座小城沒花費一文錢,城門根本就沒有人檢查通關(guān)文牒,來來往往披甲執(zhí)銳的士卒倒是不少,主要精力放在了檢查各種堆滿物資的車馬上。
剛進城找了家客館投宿,就聽說了一個不算美好的消息,夏稽正集結(jié)五萬人馬,準備假道居留,深入縉國國境與大豫附屬國其張開戰(zhàn)。
假道。
所有縉國人都清楚假道是什么意思,前腳使者剛過居留,夏稽大軍壓境而至,這種假道,基本上就和吞并一個含義。
縉國國君若識相,任由夏稽大軍過境,本國軍隊必然會被夏稽人要求參與戰(zhàn)爭,而且十有八九就是沖前頭當(dāng)炮灰使;若不識相,整個縉國加起來還不到五萬軍隊,又如何能抵抗如狼似虎的夏稽征伐。
國人基本都幫國君想好了,借道是唯一的出路。
可有人不這么想。
居留城城守大人不知受何人蠱惑,竟然在縉國國君尚未正式頒詔前,集結(jié)城內(nèi)五千余名守軍,臨時召集數(shù)千民眾為兵,據(jù)城備戰(zhàn)。
問題是百姓懼戰(zhàn),哪怕有守城軍刀戈相逼,同樣擋不住城中百姓逃亡的熱情。
好在尚未真正開戰(zhàn),城中食物尚未短缺,不過所有出不去城池的城中青壯一個個臉比苦瓜還長,林默在客館對面那家小酒肆坐等飯菜上桌的一會工夫,耳中只聞左右四鄰唉聲無數(shù)。
伙計毛手毛腳端上一大盆羊肉,外加一甕黃酒,心不在焉的,差點把一碗羊湯全潑灑在林默身上,好在身手還算靈敏,緊要關(guān)頭,穩(wěn)住了即將傾倒的湯盆,一邊迭聲道著歉,一邊湊近小聲耳語道:“客官是外來客,能否幫個小忙,事成,小的感激不盡,必做牛做馬報答恩情?!?br/>
林默抬起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道:“過路人,住一晚即走,大家素不相識,休要說什么當(dāng)牛做馬的客套的話?!?br/>
伙計正要再次開口,給趕過來的酒肆掌柜一雞毛撣子抽在屁股上,嘴里罵罵咧咧趕進了后廚,抱拳賠了個不是,腦袋便湊到了林默耳根子旁,壓低嗓子道:“客官若愿意將你的通關(guān)文牒借出,小的愿出三貫錢買下,你這樣,一看就是外鄉(xiāng)人,出城時軍卒不會為難閣下?!?br/>
敢情這里人為出城都瘋狂到這種地步!
林默搖頭道:“我一個外鄉(xiāng)人,可不想在此找麻煩,既然大家都不愿打仗,何故此城城守非要血戰(zhàn)一場?!?br/>
從他進城到現(xiàn)在,城內(nèi)簡直就是愁云密布,不說人人厭戰(zhàn),至少除了身著甲胄的將軍頭領(lǐng),他就沒見著幾個神采飛揚的主兒,戰(zhàn)未戰(zhàn),氣已衰,這種氣氛下,想憑著五千守軍和一幫烏合之眾守城,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掌柜唉著聲嘆著氣:“還不怪一幫勞什子的義士,一共就來了幾十個,全都佩刀帶劍攜弓的,原本城守打算撤退,結(jié)果那幫人一來,不知給城守灌了啥迷魂湯,第二天打了雞血似的叫囂要與城共存亡?!?br/>
他一邊說一邊提溜了一張板凳坐下,“那幫子義士倒一個個信心十足,到處宣揚止戰(zhàn)啥的鬼名堂,說他們有能力守下這座孤城,為城中百姓討得一個合理的公道?!?br/>
林默喝酒吃肉兩不誤,同時聽著掌柜的倒苦水。
“那幫人說,五萬夏稽軍并不可怕,他們本就是來示威的,根本不是想與大豫開戰(zhàn),想趁亂世未起,占足地盤,以便在亂世中立于不敗之地啥的,反正說得玄乎,城中百姓誰也沒當(dāng)個真,你想想?。≡劭N國君都不想打,他想過安樂日子,難道咱這幫手無寸鐵的百姓還傻不愣瞪地去幫他送死?!?br/>
“那幫人是什么人?幾十個人,真有那種本事?”
林默也好奇,自從來了此間,短短幾天見過的奇人異士不少,指不定這亂世中,魯仲那種立地成圣之人并非孤例。
他也想真見識下能力超強的個人是否有扭轉(zhuǎn)一場戰(zhàn)爭的能力。
酒肆門外走進來三個背上背著劍,一身葛衫的漢子,三人步履甚輕,行走時卻有龍驤虎步的氣勢,與鐘路那種舍我其誰的風(fēng)范極其相似,眉宇間更多了幾分桀驁。
三人一進來,酒肆十幾位酒客一下站了起來,畏畏縮縮,看架勢就想往外跑。
掌柜的也起身,抱拳道:“三位義士,喝酒還是吃飯,小號敬佩義士仁義,這頓飯就算小號請了?!?br/>
其中一人微微一笑:“不用,等第一輪守城戰(zhàn)終了,店家再破費將酒送至城頭未嘗不可?!?br/>
他的同伴沖林默拱手道:“這位小仙師來自何方?若來自極淵,還請盡早離去,我們不與極淵為敵,但也不希望極淵摻和我們的戰(zhàn)爭?!?br/>
林默微笑:“難道世上僅有極淵?”
那人道:“自然不是,但極淵挾暴君以圖天下,與本家理念所不容,雖非敵,亦非友,各執(zhí)其念,孰是孰非,只待后世評說?!?br/>
林默不好問你是哪家理念這種話,如此一問,招致對方群起而攻都說不定。
他笑了笑,道:“在下并非來自極淵,相反還與極淵有點小矛盾,因此幾位不必憂心,住過這一晚,明日便走?!?br/>
那人點點頭:“如此甚好,望仙師自重?!?br/>
也不多言多語,說完就走,作風(fēng)利落,倒真有種任俠之風(fēng)。
林默從胡涂那兒也搭著看過不少流奇行卷,總覺著不太像描寫五源大陸的人和事,到了這里,反而有種莫名熟悉,此地人說話做事風(fēng)格,幾乎與書上描寫那些故事極其相似。
當(dāng)然他也沒真正游歷過五源大陸各洲,只能從他接觸到的身邊人判斷。
等三人離開,掌柜重新來到面前,這次態(tài)度恭敬了不少,一個勁作揖打躬:“原來先生是仙師,剛剛小可多有得罪,還望海涵則個,若仙師不棄,小可這就親自下廚給仙師炒幾樣下酒小菜以作賠罪。”
林默擺手阻止,他真不想惹麻煩,前有張家派人,后有極淵追殺,若再惹上這些莫名其妙的義士,真不曉得這十年該如何熬過。
為今之計,還是尋找五行真源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他斜睨著掌柜問道:“掌柜可曾聽說過附近較為特異所在?”
掌柜摸著腦袋想了會,“仙師指的何為特異?小可實在不太明白?!?br/>
林默沉吟著,道:“日常云山霧罩,常人難以靠近,說不定經(jīng)常有古怪出現(xiàn),皆稱之特異。”
掌柜強撐笑容,“小可做買賣多年,也只聽過極淵、鉅子谷、山陽觀、太平仙境這些地方,呃,鉅子谷正是剛剛那些義士所來之地,至于在哪兒,小可真心不清楚,不過呢,太平仙境就在此去不足兩百里夏稽境內(nèi),附近有個太平城,一打聽便知,其他地方只聞其名,不知所在?!?br/>
林默打定主意先走趟太平城,只要能找到一處仙家地,打聽另一處就顯得相對容易得多。
可惜仲先生并非修仙者,他并不清楚仙家道場的坐落位置。
……
城里的夜寂靜得可怕,連風(fēng)似乎都不愿意驚擾大戰(zhàn)前難得的安寧。
林默根本沒睡,他本來就沒有躺床上睡的習(xí)慣,盤膝一坐,幾個周天,便是一夜。
安寧的小城卻沒有給他靜息到天明的機會。
咻咻聲劃破寧靜,剛開始離城很遠,也很稀疏,沒過多一會兒,聲音漸密,隨著一陣陣馬蹄踐踏大地,屋梁上的青瓦微微震動起來,陳年蛛網(wǎng)掛著灰絮簌簌落下。
林默跳下床,推開窗戶,憑窗望去。
窗外左邊,夜色中一道道火蛇直撲城墻,箭落如雨,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攻城了。
響動驚醒了城中本來就高度緊張的百姓們,很快,街道上擠滿了衣冠不整,抬頭望天的居民。
城中四處響起銅鑼敲擊聲,尖銳刺耳,夾雜著無數(shù)人的喊叫,哀嚎,小孩啼哭……
攻擊集中于南面,很奇怪的是,火箭如一道洪流,集中在了南城墻某一段,而非一字長蛇,對整個城墻實施傾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