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只是打算和燕一謝開個玩笑,根本沒想過他會跳下來。
　　她慌忙從水中探出濕漉漉的腦袋：“喂，我在這兒！”
　　并趕緊撥開河水，朝燕一謝游去。
　　看得出來少年在雙腿殘廢之前進行過專業(yè)訓(xùn)練,水性極好，如今膝蓋以下的部分沒有知覺，在水中無法著力，也很快找到了姜寧的位置。
　　
　　片刻后,遠處的管家發(fā)現(xiàn)不對，匆匆抱著毛毯趕到時,兩人已經(jīng)雙雙坐在了岸邊。
　　
　　兩人都是頭發(fā)濕透，渾身淌水,宛如兩只落湯雞。
　　
　　姜寧感覺自己玩脫了，不敢抬頭看燕一謝。
　　
　　燕一謝額發(fā)掛著水珠，不斷滴下來，像是爬上來的水鬼一般。
　　少年本就白皙的臉色此時更加蒼白，愈發(fā)襯得烏黑的眼睛漆黑如墨，冷如寒霜。
　　他狠狠瞪了姜寧一眼：“這種玩笑也能開？”
　　
　　“我又沒想到你會跳下來。”姜寧狡辯：“這就叫關(guān)心，你關(guān)心我?！?br/>　　
　　少年氣急敗壞：“我關(guān)心你個屁,你雙手?jǐn)嗔?？還不趕緊把衣服擰干？”
　　
　　管家急忙抖開毛毯,披在燕一謝身上，打圓場：“好了好了別吵了，少爺，我們得趕緊回去換身衣服?！?br/>　　
　　燕一謝拽下身上的毛毯,揉成一團，扔到姜寧身上去。
　　
　　姜寧抱起毛毯,又往他懷里塞了回去,因為怕他罵自己,看都不敢看他：“我覺得你比較需要?！?br/>　　塞完立刻后退兩步。
　　
　　燕一謝氣不打一處來：“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姜寧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要抄傘的樣子，慫慫地說：“不要?！?br/>　　
　　話音剛落，眼前一黑，毛毯撲頭蓋臉地被扔在了她的身上。
　　“……”
　　
　　姜寧七手八腳地把快拖到地上去的毛毯拽下來：“你——”
　　
　　老管家急了，說：“你倆都需要快點將水擦干！”
　　
　　姜寧也怕燕一謝感冒，她記得老管家說過，少年雙腿受傷后，身子就比以前弱一些。
　　于是她裹著毛毯，上前走了幾步，在燕一謝的瞪視下，理不直氣不壯地在他旁邊的河岸邊坐下來，用寬大的毛毯將兩個人都包了進去。
　　然后拎起自己這邊的毛毯，開始擦拭頭發(fā)和脖頸上的水。
　　
　　少女帶著溫?zé)岬臐褚獾纳眢w靠過來時，燕一謝渾身一僵。
　　他驚愕地看她一眼。
　　然而她卻一無所覺，她像是只小動物一樣，不帶絲毫警惕地靠過來。
　　
　　曠野的風(fēng)穿過蘆葦，拂過河岸，卻被毛毯隔絕在外。
　　毛毯之下，仿佛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時間在那剎那間變得很慢，很慢。
　　
　　燕一謝渾身僵硬，只能感覺到厚重的毛毯仿佛也帶了姜寧的體溫，溫暖地裹在了他的身上。
　　遠處的夕陽落在她臉上，他能看到她白皙的臉上可愛的絨毛，帶著光暈的溫度。
　　還有空氣里，若有若無的干凈的櫻桃洗衣粉的味道。
　　
　　周遭很安靜。
　　燕一謝胸腔里的跳動好像變得格外突兀和劇烈。
　　
　　見燕一謝仍瞪著她，姜寧則睜大眼睛：“？要我?guī)湍悴粒俊?br/>　　
　　少年瞬間回神，倉促地別開目光。
　　他冷著臉，不發(fā)一言，拽起毛毯粗暴地擦起了漆黑短發(fā)：“小明的爺爺活到一百歲知道為什么嗎。顧好你自己。”
　　
　　幾分鐘后，毛毯終于將兩人身上的水吸得差不多，變得沉甸甸起來。
　　管家趕緊將毛毯接過去。
　　燕一謝道：“回去?！?br/>　　管家把輪椅推過來，動作忽然頓了一下，神色一變，看向燕一謝的腳踝：“少爺，你受傷了？”
　　
　　方才剛從水里出來，兩人渾身都是水，姜寧也沒注意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岸邊的河水里隱隱約約有血絲，來源正是燕一謝腳踝。
　　他把雙腿從河水里提出來，動作之下，白色的褲腿上立刻有血跡滲出來。
　　
　　“是剛才在河水里割破了嗎？”姜寧的愧疚頓時更重了。
　　燕一謝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但語氣沒方才那么冷了：“不是什么大問題，回去再處理。”
　　“好好好，趕緊回家。”姜寧急忙站起身。
　　
　　燕一謝卻一動不動，瞪著她：“轉(zhuǎn)過身去?！?br/>　　姜寧：“？”
　　姜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見到他都受傷了，這種時候就不要對他插科打諢耽誤時間了，于是聽話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
　　
　　燕一謝這才用雙手支撐著，費力地攀上輪椅。他一個男的，堅決不讓管家公主抱，于是這么多年來無論是下床還是進浴室，都是他自己來。
　　
　　背對著他的姜寧聽到動靜，已經(jīng)猜到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自尊心要不要這么強？
　　
　　*
　　
　　當(dāng)天晚上，姜寧在燕一謝的別墅里洗了個澡，等自己的衣服烘干后穿上，喝了一碗管家熬的姜湯，稍微祛了點寒氣。
　　燕一謝卻發(fā)起了燒。
　　不知道是由于回來的路上渾身濕透還吹了冷風(fēng)，還是由于被河水中石塊割破的傷口感染。
　　
　　吃過晚飯后，管家急忙打電話叫來了私人醫(yī)生，給少年輸上了液，少年開始躺在床上昏睡，一直昏昏沉沉，高燒不退。
　　
　　姜寧自責(zé)得要命，在河邊的時候，她只是見燕一謝口是心非，有意想和他開個玩笑，但沒想到會釀成這樣的后果。
　　
　　私人醫(yī)生還在房間里輸液，姜寧在燕一謝的房間外徘徊。
　　
　　管家端著退燒的酒精走過來，安慰她道：“你別太自責(zé)了。少爺自從事故之后，身體就比尋常人要弱一些。剛開始那幾年一直躺在國外醫(yī)院，手術(shù)做了幾次，依然沒能修復(fù)腿部神經(jīng)，這之后就很容易感染發(fā)燒。他常年吃藥，但最近以來卻經(jīng)常任性斷藥，導(dǎo)致抵抗力下降，也有一部分原因?？傊蝗悄愕膯栴}?！?br/>　　
　　管家是好心安慰，姜寧卻更愧疚了，小聲問：“他以前也經(jīng)常這樣發(fā)燒嗎？”
　　“以前？”管家苦笑了一下：“剛受傷那幾年，他不認命，折騰個不停，這兩年……”
　　管家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私人醫(yī)生走后，管家送他出門。
　　因為晚上這邊打不到車，管家開車送他，讓姜寧先看著少爺一會兒。
　　
　　姜寧接過酒精鐵盤，輕手輕腳地用肩膀推門進去。
　　
　　床上的少年緊緊闔著眼，褲腿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紗布，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被白紗布包扎過。
　　他面容蒼白，漆黑額發(fā)凌亂地遮在額頭上。
　　
　　少年昏睡的時候沒了冷意，但嘴唇仍然緊緊抿著，蹙起來的眉心透著一股脆弱。
　　
　　姜寧將鐵盤輕輕放在床頭邊，順著他右手的針管抬頭看，見打完這瓶，還有兩瓶藥水。
　　
　　“對不起?！苯獙幉挥傻玫?。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燙得要命。
　　姜寧心里有些愧疚，決定負起責(zé)任，等燕一謝退燒了以后再離開。
　　
　　她離開房間，給蘭珍珍和鄭若楠分別打了電話，告訴鄭若楠自己今晚在蘭珍珍家復(fù)習(xí)功課，稍微晚點回去。
　　
　　先前姜寧也經(jīng)常在好朋友家玩，鄭若楠并沒說什么，只是叮囑了她幾句。
　　
　　掛掉電話，姜寧重新回到了房間里去。
　　
　　她坐在旁邊的地毯上，趴在床邊，等著少年盡快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