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隱身結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曹坤隨著家人搬到另一個鎮(zhèn)上住。
　　在舊居收拾行李時，母親從庫房的深處拖出一輛雙人座的兒童三輪車來。鐵質的車身已經銹跡斑斑，上面描繪的熊貓圖案已經糊成一團剪影。兩個座椅松松地就要掉下來，車龍頭上貼著的動畫貼紙，也早已看不清是哪一部卡通片里的英雄了。
　　曹坤啞然失笑，已經高二的他實在無法想象，這部拙劣的三輪車會是他童年時的心愛物。
　　母親笑著擦了擦車上的灰塵，說，
　　“你不記得了？小時候住在村里，你成天野在外頭玩兒。爺爺給你買了這部兒童三輪車，你在一群孩子里成天得瑟。還用它來載村里的小女孩兒兜風，沿著河岸一路騎，騎到天黑才回家。甚至有一天……”
　　母親說著，失神了片刻。曹坤就問，
　　“有一天，怎么？”
　　母親忽然哈哈笑起來，
　　“有一天，你載了個女孩兒騎了好遠好遠，天黑了都不回家。村里人拿著手電筒找了好久好久，才把你們倆追回來。那時候你騎得沒力氣了，正靠在樹下休息。你還倔強地拉著那小女孩不肯回去，說什么，這是私奔！”
　　曹坤一下子窘起來，申辯道，
　　“哪有這樣的事！媽你胡說！”
　　“你還抵賴呢……”母親從舊鐵盒里翻出一張照片，指著照片中笑容燦爛的小小男孩兒，“這是你！”
　　泛黃的舊相片中，幼小的曹坤扶著當時還嶄新的三輪車，身邊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兒。
　　那女孩兒頭垂著，目無表情，眼角有一顆淚痣，卻是雙手在胸前擺出一個奇怪的三角形手勢，讓人不明所以。
　　曹坤握著照片看了許久許久，記憶一點點彌上來。
　　“她……她叫……”母親皺眉思索著。
　　曹坤想了起來，摸著照片，感傷地說，“記起來了……她叫李夢妮?！?br/>　　……
　　李夢妮，他兒時的回憶。
　　小時候，所有村里的女孩兒都諂媚地求他，想要坐一坐他的三輪車。只有李夢妮一個人站得老遠，從不參與其中。
　　幼小的曹坤眼巴巴地望著她，于是拋開一群女孩兒，徑直跑到李夢妮的面前，問她要不要去兜風？
　　卻見女孩兒烏黑的眼眸里頓時滲滿了慌張，她抿著嘴不說話，卻忽然伸手在胸口做出一個奇怪的三角形手勢。無比認真，讓曹坤看得目瞪口呆。
　　后來，他終于死皮賴臉地和她混熟了。她才偷偷地告訴他，
　　“這是魔法，是隱身的魔法！我只要在胸口結一個隱身的印，所有人就都看不見我了。我在家試過的，很靈驗的?！?br/>　　對于比李夢妮大一歲的曹坤而言，他聽了這番稚嫩的秘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夢妮是看了什么奇怪的動畫？還是漫畫書？還是廣播里的離奇故事？
　　隱身結就和圣誕老人一樣，是騙孩子的把戲！曹坤心里明白得很。
　　但每次，當夢妮一本正經地在他面前結印，他看著夢妮期待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還是會夸張地說，
　　“啊呀，夢妮，你去哪兒了？”
　　不是想騙她，只是想看見她笑。
　　他曾經把夢妮難得的笑容視作何等珍貴的寶貝，但為何，就漸漸淡忘了呢？
　　可能是因為小小的年紀，任何情感都經不起時間的沖刷。
　　可能是因為那次被大人們帶回去后不多久，他與夢妮就被迫分開了。他本能地遺忘著記憶中總是看著腳尖的小女孩兒，這樣才能讓自己過得不那么辛苦。
　　可能……
　　曹坤無奈地笑了起來，把舊照片放回盒子里?？赡苣遣贿^是兒時的一段美好，他也并沒有那么地喜歡李夢妮。
　　……
　　轉入鎮(zhèn)高中的那一天，天陰沉沉地好似隨時要下雨。
　　同桌孟達抓緊時間帶他參觀學校，食堂，小賣店，常有人翹課偷懶的天臺，打掃起來總是很麻煩的自行車棚，還有兩棟高高的教學樓。
　　“我們高二和高三是在一號樓里的，高一在二號樓。一些實驗室也在二號樓，我?guī)氵^去看看?！?br/>　　曹坤剛想說不必，孟達就嘻嘻笑起來，
　　“順便帶你去看看高一的美女學妹，都快成公認的?；恕！?br/>　　在這所升學率并不那么重要的鎮(zhèn)高中里，每個學生都以自己的快樂為生活的第一位。
　　想要考大學的，自然會好好讀書。喜歡欣賞可愛學妹的，就經常借故去二號樓轉悠。
　　自由自在，悉聽尊便。
　　“只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了，別惹學校里的霸王?！泵线_提醒他。
　　正如每一所學校都會有一朵?；?，相伴而來的也都會有一個惡霸般的人物。
　　孟達說，高一的陳景峰已經毫不客氣地摘取了這個位置。想來惡霸這種職位也是世襲的，陳家的親戚不是開賭坊就是做高利貸，鎮(zhèn)高中惡霸的位置，陳家甚至出過好幾個。陳景峰頂著這般的背景，剛入學就毫無疑問地擺起了老大的架勢。
　　“連老師都怕他，看見他就躲遠點……”孟達帶著曹坤在高一班級的走廊里徘徊，忽然在三班的門口停住了，指著里頭的一個女學生興奮地悄聲問道，
　　“曹坤！看，書柜邊上的那個，漂亮不？”
　　曹坤應聲往教室里望去，卻是在他看見?；ㄖ?，窗臺旁的另一個女孩兒卻硬生生地牽絆住了他的視線。
　　那個女孩兒垂低著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的腳尖。周圍的男生女生都三五一群地談笑風生，只有她一個人默默地貼墻角站著。兩個女生打鬧起來，翻了窗臺上的一瓶水。那個女孩兒被淋濕了校服，兩個女生卻只是扶起了水瓶子，沒有分半點目光給她。
　　就好似，她是不存在的。
　　教室里的每一個人，就好似是看不見她一般。
　　曹坤怔住了，一瞬間，記憶的洪流開啟。他確定是她！
　　那是夢妮！
　　絕不會錯的！
　　因為那個始終默默的女孩兒，眼角有一顆淚痣！
　　因為那個始終看著腳尖的女孩兒，雙手在胸前做出了一個三角形的奇怪手勢。
　　……
　　那天，他終究沒有時間進教室和夢妮打聲招呼。上課鈴響了，孟達拉著他回到一號樓。整節(jié)數學課，曹坤始終無法集中精神。他的眼神飄向窗外，飄向另一棟教學樓，飄向那個童年的美夢。
　　下了課，又被班主任叫去，接著又是上課，接著又有突如其來的麻煩。
　　等待好不容易放學了，曹坤急匆匆地奔去二號樓，卻見高一的走廊已經空空蕩蕩。高一的放學時間是最早的，曹坤陡然覺得失落無比。把書包換了個姿勢扛在肩上，他望著三班的牌子，隱隱嘆了口氣。
　　晚餐桌上，母親給曹坤夾菜，問他新學校適應得如何？
　　曹坤吃著清蒸魚，忽然抬頭說，
　　“媽，我在學校里看見夢妮了?！?br/>　　“夢妮？李夢妮？”母親稍稍驚訝。
　　“是啊。她似乎是我們學校高一的，只是今天沒時間和她打招呼。明天我再去找她?！?br/>　　“這……兒子，還是不要多接觸她才好?！蹦赣H猶豫片刻，還是說。
　　曹坤停下筷子，看著母親。
　　他不是不明白母親的猶豫。
　　小時候在村里，夢妮的爸爸就是出了名的賭鬼。賭得老婆也跑了，房子也賣了，帶著小夢妮在一件毛坯房里過著拆東墻補西墻的日子。所以兒時的夢妮總是穿得破舊不堪，總是掛著一臉瘀傷，她自己卻不在意地笑說，
　　“昨晚我把棍子藏起來了，所以爸爸是用雞毛撣子打我的，輕好多?！?br/>　　“上次爸爸搖搖晃晃地回來了，我以為他又要打我，于是我趕緊使出新學的隱身術，在胸口結印！爸爸真的不打我了！他倒下就睡了，一副沒瞧見我的樣子！曹坤，我成功了，隱身術是有用的！”
　　小曹坤聽著，看著小夢妮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酸澀滋味。他很想說，你爸爸只是喝醉了沒力氣打你了。但說出口的卻是，
　　“夢妮，恭喜你成功了！”
　　“夢妮，我總有一天會帶你走，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你的爸爸。你不用再研究隱身術了，我想天天都看見你。”
　　“真的嗎？”小夢妮笑了笑，眼角的淚痣卻讓曹坤覺得，她在哭，“曹坤，我好想長大，想讀書，小學，初中，高中一路讀下去……我真的很怕有一天，會被爸爸打死……我，我怕再也見不到你?！?br/>　　……
　　曹坤的記憶在眼前浮閃，母親還在絮絮叨叨地說，
　　“夢妮的爸爸終于被高利貸的人砍死了，后來夢妮聽說被叔叔收養(yǎng)了。可似乎，他叔叔也是個酒鬼加賭鬼，我甚至有一陣子聽說，夢妮被她叔叔活活打死了……”
　　“媽！”曹坤驀地出聲，“我知道了。我不去找她便是?！?br/>　　……
　　曹坤明白，他這么說只是為了讓母親放心。
　　直到昨天在教室里見到夢妮，心口決堤的情感讓曹坤明白，夢妮并不只是他兒時的一個玩伴。
　　失而復得，才發(fā)現(xiàn)之前的遺忘，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壓抑。
　　而現(xiàn)在，夢妮回來了。
　　曹坤第二天很早就上學去了。他進校門的時候，門衛(wèi)叔叔還打著哈欠。他興奮地跑去高一的走廊，才發(fā)現(xiàn)來得太早了，每個教室里人流都稀稀拉拉的。
　　在三班門口一站，他失落地發(fā)現(xiàn)，夢妮還沒有來。
　　教室里只有三五個學生圍在一起抄作業(yè)，其中有個高大的男生一挑眉，問曹坤這個不速之客，
　　“你找誰？”
　　“我找李夢妮，她還沒來嗎？”曹坤客氣地問。
　　卻見那個高大的男生眉頭一皺，身旁的幾個女生就反問道，
　　“李夢妮？李夢妮是誰？”
　　“是啊，你是不是找錯班級了？”
　　兩個女生說得挺嚴肅，曹坤就頓時一愣，想著夢妮莫不是改名字了？又趕緊描述道，
　　“就是長發(fā)披肩的，眼角有一顆淚痣的那個女孩。”
　　“淚痣？披肩發(fā)？”兩個女孩兒面面相覷，“披肩發(fā)那么老土，班里哪有！淚痣也沒見過啊?！?br/>　　怎么可能！曹坤頓時手腳發(fā)冷，他又抬眼看了看班牌，三班，沒錯。且說話的這兩個女孩兒，仔細看，正是昨天打翻了水瓶的女孩兒！
　　曹坤又結結巴巴地問，
　　“昨天你們倆是不是打翻了個窗臺的水瓶？當時被水淋濕的女孩子，就是我要找的那位！”
　　“昨天……我們倆是打翻了窗臺的水瓶子。但是，當時沒有淋濕任何人??！水瓶子旁根本沒有人?！迸簱u搖頭，回答。
　　曹坤頓時覺得墜入冰窖。他恍然想起昨天，整個班級的人好似統(tǒng)統(tǒng)瞧不見李夢妮一般，而夢妮也鬼魅地在胸口結著隱身結。這個場景如今想來，卻讓曹坤覺得不寒而栗。
　　教室里，那個高大的男生發(fā)話了，“都說沒什么李夢妮了！還不快滾！”
　　邊上的女孩兒趕緊說，“景峰老大，別生氣?！?br/>　　原來他就是學校的惡霸陳景峰。曹坤于是趕緊離開了。
　　……
　　這一天，曹坤過得失魂落魄。他怎么想也不明白，越是想就越是恐懼。
　　他想起兒時的夢妮，癡迷地練習著隱身結的用法，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想起兒時的夢妮，曾經哭著說她好怕被活活打死，她想長大，想要讀書。
　　他想起媽媽說，夢妮被賭鬼叔叔收養(yǎng)，甚至傳聞她被叔叔活活打死了……
　　諸多紛亂的線索纏在一起，讓曹坤猛地打了個冷顫。
　　孟達跑來和他搭話。他狠狠晃著曹坤的肩膀，賊溜溜地說他中午還想去高一三班門口窺視?；?，問曹坤跟不跟？
　　曹坤從思緒中回到現(xiàn)實，
　　“高一三班？”
　　“是??！雖然陳景峰那個惡霸也是高一三班的，但是為了?；?，冒險是值得的！你去不去？你昨天不是說，在那兒也瞧見了熟人嗎？”
　　曹坤凝神許久，終于精神一振道，
　　“我去！”
　　不論如何，他要再去確認一下！究竟昨天他看見的是自己的回憶？是一場幻覺？
　　還是……別的什么呢？
　　中午吃過午飯，孟達就拉著曹坤匆匆去了高一年級的走廊。到了高一三班門口，他賊溜溜地往里一瞧，所幸這天中午，高一三班的學生被安排了去操場做體育鍛煉，教室里只剩了幾個還沒收拾妥當的學生。?；ㄒ舱谄渲?。
　　孟達見四周人不多，終于鼓起勇氣，掏出一份小禮物上前與?；ù钣槨?br/>　　曹坤被他撇下了，也自顧自地四處張望。
　　沒有，哪兒也沒有。
　　夢妮。或者說那個好似是夢妮的影子，并不在教室里。
　　他不甘心，想了想，叫住了從高一三班里出來的兩個男生，
　　“同學你好，我在操場上撿到一個皮夾子，里面的學生證上印著高一李夢妮，披肩發(fā)，眼角有顆淚痣。請問你們認識她嗎？
　　“李夢妮……”一個流里流氣的男生挑眉道，“誰啊！不認識！”
　　另一個男生也搖頭道，“淚痣？哪兒有這樣的人。不認識不認識?！?br/>　　曹坤失落不已。見兩個男生正往樓梯走去，忽然其中一個又回頭道，
　　“喂……那個錢包里有多少錢？”
　　曹坤一驚，才想回答他，卻見他的伙伴趕緊拽了拽他，厲聲道，“喂你想死啊！提什么李夢妮，還不快走！”
　　說罷，兩個人匆匆下樓去了。
　　曹坤愣了片刻，面對兩個男聲明顯不對頭的態(tài)度，他始終理不清頭緒。
　　究竟李夢妮是不是存在于這所學校，這個年紀？
　　究竟李夢妮是他曹坤一個人看見的幻覺，還是……這所學校的一個怪談？
　　曹坤迷迷茫茫地轉頭，窗外，操場上，陸陸續(xù)續(xù)集中的高一學生正在體育老師的哨子聲中往北面的塑膠跑道集合。卻是在一片片向北的人流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影兒，好似螻蟻一般，閃躲過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個人游離在外地，孤身往南面走去。
　　曹坤的眼睛頓時被那個人影吸引住了！
　　只見所有的學生都好似看不見她一般，沒有任何人叫住她，沒有任何人看她一眼。就連體育老師路過她身邊，也好似她是空氣一般，目不斜視地越過。
　　是她！是她！
　　曹坤的心臟驟然縮緊！不用看他也知道，她在胸口一定結成著一個三角形的手勢，只屬于李夢妮的，隱身結。
　　沒有人看得見她，但是他看得見！
　　曹坤激動地奔下樓去，撥開人群，撥開無數的手手腳腳，往南面一路狂奔。
　　南面只有一片一眼就望到頭的空地，還有一個總被人抱怨陰冷潮濕的體育器材倉庫。
　　曹坤默默地吞一下口水，一步步接近，吱呀一聲推開倉庫的門。
　　門外的陽光流瀉進來，讓縮成一團，席地而坐的少女一下子睜不開眼。
　　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是那顆淚痣好似一滴渾濁的眼淚。
　　雙手交疊，在胸口結成一個三角形的手勢。
　　她看見有一個男生徑直走到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她驚訝道，
　　“你……你……你看得見我？”
　　“當然！”曹坤的眼眶濕濕的，熱熱的，他蹲下身，看著她，
　　“我當然看得見你。李夢妮，你的隱身結對我無效。因為，我希望自己能夠看見你?！?br/>　　少女驚呆了，她不明白為何眼前的男生會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秘密。她看著他的臉，似曾相識，一場回憶。
　　李夢妮結印的手漸漸松了下來，她落淚道，
　　“曹坤……你是曹坤……”
　　……
　　那天下午，曹坤翹課了。他陪著李夢妮在倉庫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雖然分開了很多年，但在重逢的一瞬間就能親如彼此。李夢妮含笑地告訴他，自己在父親被高利貸砍死之后，輾轉被叔叔收養(yǎng)。
　　“但，叔叔也喜歡賭錢，和嬸嬸一起賭。他們養(yǎng)育我，覺得是個累贅。他們寧可把每一分錢都輸得干干凈凈。他們喝起酒來，打得比我爸爸還要狠。所以，我很喜歡來學校。起碼在學校里不用看見叔叔嬸嬸老是通紅通紅的眼睛……”
　　李夢妮淡淡地說著。曹坤聽著聽著，終于忍不住地問道，
　　“夢妮。其實我昨天就看見你了，今天一早就去三班的教室打聽你?？墒恰墒俏覇栒l，誰都說沒有李夢妮這個人！我今天問了兩個男生，他們的態(tài)度也怪怪的……就好似，誰也不知道你，看不見你似的……”
　　曹坤說的時候，嘴唇有點哆嗦。李夢妮白得異常的臉上，忽然詭異地牽了牽嘴角，
　　“曹坤，你以為我是個幽靈？”
　　曹坤不語。
　　“若我真的是個幽靈，你還肯不肯陪著我在這兒說話？”說話時，眼里竟射出幽幽的光。
　　“肯！”曹坤毫不猶豫地回答。
　　李夢妮這才暖暖地笑了，她雙手在胸口結印，三角形的奇怪手勢，她問他，
　　“你還記得這個嗎？”
　　“我記得，是你發(fā)明的隱身結。在胸口結印，誰也看不見你……但夢妮，你該不是想說，因為你在學校里結印了，所有大家都看不見你吧！”
　　夢妮搖搖頭，“如今結印的人不是我，而是這所學校的所有人。所有人一起在心里結印，他們在玩一個游戲，叫做‘我們看不見李夢妮’?！?br/>　　曹坤細細咀嚼了下，頓悟了，這居然是一場全校一起參與的欺負事件！假裝看不見她，假裝沒有她的存在，假裝得如此惟妙惟肖！
　　“可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老師不管嗎！”
　　“老師也管不了?！眽裟菘嘈Φ?，“因為叔叔嬸嬸已經無力還債了……因為……因為……”
　　夢妮猶豫半天，好似難以啟齒。倉庫的大門卻忽然被人猛地推開了，那人兇神惡煞地接口道，
　　“因為她叔叔早就把她賣給了我的表弟做媳婦！她早就該退學去照顧我表弟了！哪兒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學校念書？真是癡人做夢！鎮(zhèn)高中本就不該有你‘李夢妮’，所有人都看不見你，也是理所當然！”
　　說話的人，曹坤看清了，居然是學校的惡霸陳景峰。
　　他怒氣沖沖地上前一把抓起李夢妮，道，
　　“整個下午都翹課不在，我還以為你躲哪兒了？我表弟一家今晚會去你家吃飯，你叔叔已經在校門口等你了。快去！”
　　李夢妮垂著頭，無可反抗。陳景峰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錯愕的曹坤，隨即拉著夢妮走了。
　　……
　　等曹坤反應過來，沖出倉庫沖到校門口時，見夢妮和陳景峰都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車上有一個癡癡呆呆的年輕男子，夢妮一上車就被他抱了個滿懷，他眼神呆滯留著哈喇子地叫喚著，
　　“夢妮媳婦，媳婦……”
　　車開遠了。在一片嗆人的汽車尾氣中，曹坤不知所措地站了許久，許久。
　　……
　　那天之后，曹坤很少有機會與夢妮見面了。每次他有意無意地在高一的走廊里溜達，陳景峰就會從教室里沖出來，狠狠把他推在墻壁上，警告他滾遠點。
　　他只能遠遠地望一眼教室里的夢妮，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唯一一個寂寞的角落。
　　沒人看得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