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下面這個故事前，先說說主人公僧人法長所在的龍門寺。
　　
　　龍門寺為唐朝名寺，位于洛陽郊區(qū)的龍門山上，林木幽深，自為勝境，一如詩人陸海在《題龍門寺》中描述的：“窗燈林靄里，聞磬水聲中。更與龍華會，爐煙滿夕風(fēng)?！?br/>　　
　　另一位詩人姚合有詩《寄東都分司白賓客》，在這首贈白居易的詩中也提到龍門寺：“闕下高眠過十旬，南宮印綬乞離身。詩中得意應(yīng)千首，海內(nèi)嫌官只一人。賓客分司真是隱，山泉繞宅豈辭貧。竹齋晚起多無事，唯到龍門寺里頻！”
　　
　　上面提到晚年閑居洛陽的白居易最愛游覽龍門寺。事實也正是如此。唐武宗會昌五年（公元845年），白居易與八位摯友結(jié)社于此（另說在香山寺），共明志趣，暇聚宴游，被稱為“龍門九老”，又被稱“香山九老”。他們晚年的生活態(tài)度和對人生的理解，對后世為官者乃至隱逸之士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前推不到二十年，唐敬宗寶歷年間，來自龍門寺的僧人法長，在他的老家鄭州原武縣遇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件事。
　　
　　那是個悶熱的夏天。
　　
　　在老家有些田產(chǎn)的法長，回家去收割莊稼。
　　
　　這一夏干燥無雨，當(dāng)天傍晚，干完活后，法長打發(fā)走雇工，一個人騎馬行進(jìn)在唐朝的原野上。
　　
　　其時暮色四合，收割后荒涼的土地遼闊肅殺。
　　
　　法長騎馬行于大野，走著走著，馬不動了，即使用鞭子抽，仍不邁步。法長十分奇怪。再看那馬，瞪著眼睛，向東凝視，似乎看到什么奇怪之物。
　　
　　明月下，法長隨之望去，見數(shù)百步外有一物，輪廓模糊，模樣不清，只能大致看到其顏色一如古樹，迅速朝這邊沖來。法長驚懼，急忙掉轉(zhuǎn)馬頭，跑到路邊，潛伏下來，定睛再看。
　　
　　那是團氣體，六七尺高，散發(fā)出濃濃的魚腥氣，還不時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聲。轉(zhuǎn)悠了一會兒，那團氣體又猛地離地而去。
　　
　　法長好奇，策馬跟隨，始終跟它保持著數(shù)十步的距離。行了一里多地，來到一個村子，那團氣體繞了幾圈，鉆進(jìn)一戶人家。
　　
　　法長駐馬窺視，很快聽到那戶人家傳出呼聲：“車棚里的?？焖懒?！”沒多長時間，又聽到院子里傳出聲音，說驢子突然倒地垂死。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哭聲從院子里傳來，出來一個仆傭模樣的人，法長裝作路過，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仆傭驚道：“我家主人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剛才竟暴死！”
　　
　　話音未落，院中又傳來哭聲。直到夜半，哭聲才漸漸少去。法長見多識廣，但這樣的景象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天亮后，鄰居圍在那戶人家門口議論不止。
　　
　　那院子靜寂無聲。人們在好奇的等待中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有大膽者破門而入后，發(fā)現(xiàn)其家十幾口人都橫尸于地。
　　
　　河南龍門寺僧法長者，鄭州原武人。寶歷中，嘗自龍門歸原武。家有田數(shù)頃，稔而未刈。一夕，因乘馬行田間，馬忽屹不前，雖鞭抶輒不動，唯瞪目東望，若有所見。時月明，隨其望，數(shù)百步外有一物，如古木色，兀然而來。長懼，即回馬，走道左數(shù)十步伺之。其物來漸近，乃白氣，高六七尺，腥穢甚，愈于鮑肆，有聲綿綿如呻吟，西望而去。長策馬隨其后，常遠(yuǎn)數(shù)十步。行一里余，至里民王氏家，遂突入焉。長駐馬伺之，頃之，忽聞其家呼曰：“車宇下牛將死，可偕來視之?！庇猪暵労艉笊狍H蹶仆地，不可救。又頃，聞驚哭，有出者。長佯過訊之。曰：“主人有子十余歲，忽卒?！闭Z未竟，又聞哭音，或驚叫，聯(lián)聯(lián)不已。夜分后，聲漸少，迨明而絕。長駭異，即俱告其鄰，偕來王氏居偵之。其中悄然無聞，因開戶，而其家十余人皆死，雞犬無存焉。（《宣室志》）
　　
　　我們無法知道法長和眾鄰居會用什么樣的表情面對這樣一樁慘事，但卻可以想象那些暴死之人扭曲驚恐的面容。我們不禁暗自揣測，臨死之前，他們究竟看到了什么？
　　
　　唐人沒有太多用文學(xué)手法杜撰怪異之事的興趣，他們之所以記述怪事往往是因為真的看到或聽到在當(dāng)時還不能解釋的異象，在此基礎(chǔ)上再作演繹。本故事基本上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