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新年一宴,整個正月里內(nèi)務(wù)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慈禧都要楊立山去辦,榮祿眼見著失了慈禧寵信,跟著在宮里也失了勢。恰好一次去寧壽宮請安后出來看到榮祿形單影只地等在宮門外頭,人顯見的瘦了一圈,臉色也是枯干而蠟黃,跟一個月前紅光滿面的樣子相比起來實在像是老了十歲不止,見了我也得微微俯身請安,不敢有一絲逾矩,神色亦不似往日般張揚,瞧著榮祿現(xiàn)在的樣子,內(nèi)心甚悅,我向來最是討厭像他這種兩面三刀,不分黑白是非,只知一味討好的人,不,應(yīng)該是奴才。
隨著楊立山重獲慈禧寵信,景仁宮的日子也漸漸恢復(fù)往日,倒也無人多說什么,萬木凋零之際,寒風(fēng)刺骨,大地銀裝素裹,冰凌垂掛,后宮妃嬪幾乎都躲在自己的宮殿中烤著炭火,無人愿意踏出宮門濕了鞋襪,時日久了,倒也無聊得很。終于一日,慈禧耐不住寂寞,遣了李蓮英至東西六宮拉了眾人聚集在寧壽宮陪著玩骨牌。一時都請過了安,隆裕因為身子不大好就告了假沒來,不消片刻,牌桌也都擺好了,慈禧緩緩起身,走向牌桌坐在東位,笑道:“鎮(zhèn)日無事性子無趣的很,找你們來也是一塊兒尋尋樂子,不若斗牌,哀家許久都沒有功夫斗牌,手許是都生了!”
敦宜皇貴妃也過去陪笑道:“難得老佛爺今兒興致好,奴才必定是陪著的,”慈禧輕笑,敦宜皇貴妃又問,“老佛爺覺著是跟原來一樣四個娘們在一起玩好呢,還是多添一二個人?”
慈禧想了想,笑道:“自然還是四個好,以往都是珣嬪和瑨嬪陪著一塊兒,既然珍嬪、瑾嬪已然入宮,不若這次就讓珍嬪兩個上來吧!”
敦宜皇貴妃目光艷地掃過我和子玉,直應(yīng)了一身“是”。
我忙起身道:“老佛爺!”
慈禧凝視著我問:“珍嬪有什么問題嗎?”
我訕訕道:“老佛爺,奴才……實在不會斗牌,恐愚笨擾了老佛爺興致。”
慈禧輕一蹙眉,“上次珍嬪說自個兒不會騎馬,這次又偏說自個兒不會斗牌,可是不愿意陪哀家這個老糊涂玩兒?”
我連連搖頭,“老佛爺明鑒,老佛爺怎會糊涂,奴才又怎會不愿意,只是奴才真的不懂怎么玩兒!”
慈禧笑睨著我,“你說自個兒不懂,哀家就偏要你上,”眼眸垂落在牌桌上,一手輕輕劃拉著瓷牌,又輕聲道,“看看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br/>
榮壽公主聽了這話忙過來推我道:“珍嬪,老佛爺讓你上你就上,不要再推辭了!”
我拼命向榮壽公主使眼色,對她為難地小聲私語道:“我……我真不會!”
榮壽公主直把我推上牌桌才肯罷休,把籌碼往我面前一堆,“你就玩吧!還怕輸幾個錢不成?!”
慈禧聞言抿嘴一樂,朝子玉揮手道:“你也來!”
子玉自知不好推卻,也只得上了。半晌,榮兒從外頭沏了一壺鐵觀音進(jìn)來,分別給各人倒上,又吩咐下頭宮女拎了幾把椅子過來叫其余人好坐著觀牌。李蓮英鋪上紅氈,洗牌告上,制了骰子,是個“五”,頭人起牌,跟三人胡亂斗了一回,我也大概摸清了其中幾分套路,大約李蓮英見慈禧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張和牌,掃了我一眼,又遞了暗號兒與敦宜皇貴妃,人縮在慈禧后頭偷摸摸的比了個“九”的手勢。敦宜皇貴妃正該摸牌,眸光一閃,笑道:“奴才這張牌必定是在老佛爺手中握著呢,本想杠個九萬平白的就是不出來,罷了,奴才重算吧!”說著,就從手里出了個九萬,見慈禧沒有動靜,就又含笑摸了一張。
自知慈禧要一張“九”字牌,我哪里敢要,但凡摸到“九”字牌全都一色扔出去,幾輪下來,幾張九萬,九餅出去都不見個動靜,眾人便知慈禧要的是一張“九條”,和著眾人都沒摸著,忽的,榮壽公主在我身后興奮道:“珍嬪自摸了!”
我并未發(fā)覺自己自摸,反倒被唬了一跳,朝后笑問:“哪里就自摸了?”
榮壽公主起身過來將我的牌一通放倒,挨個兒指著道:“一餅二餅三餅,一條二條三條,一萬二萬三萬,三發(fā)兩紅中,不就是自摸了嗎?”又朝著一邊的太妃瑨嬪問,“我可說錯了?”
瑨嬪笑道:“竟還是天和呢!”
我眉梢一挑,骨牌這種東西果然越是不會玩的人,手氣向來都越是極好,目光不免輕輕劃過慈禧,見她面色不佳,我忙笑道:“不過是撞了大運,做不得數(shù),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再來一圈吧!”
說著,各人平了籌碼,便又重開一輪,敦宜皇貴妃笑道:“珍嬪、瑾嬪兩個還說自個兒不會玩,結(jié)果算著比誰都精明!”
子玉抬眸望她一眼,回道:“奴才手里并沒有娘娘的牌?!?br/>
敦宜皇貴妃笑道:“瑾嬪慎言,本宮等會兒攤了牌可是要查的?!?br/>
子玉幽幽道:“娘娘等會兒只管查去?!?br/>
榮壽公主伸手指著敦宜皇貴妃手里的牌道:“娘娘且發(fā)下來,讓我看看是什么!”
敦宜皇貴妃便送在我跟前,我一看,原是個東風(fēng),想到牌也好幾輪了偏就沒見個東風(fēng),只明白笑道:“奴才倒不稀罕這個,只怕老佛爺成了?!?br/>
敦宜皇貴妃一聽我這話,順勢笑道:“本宮發(fā)錯了!”
慈禧趁笑著的時機已然推下牌來,指著敦宜皇貴妃道:“落牌無悔!怎還帶你拿回去的玩兒!真是小氣吧啦的!”
敦宜皇貴妃作勢一嘆道:“話說這風(fēng)水怎得就不往奴才這兒轉(zhuǎn)轉(zhuǎn)呢!”
慈禧笑道:“你這丫頭片子,算得跟猴兒似的,風(fēng)水再往你那兒轉(zhuǎn)轉(zhuǎn),咱們這些愚笨的又該怎么玩兒?”
又向后頭的李蓮英笑道:“哀家不是這么怕輸幾個錢兒,原是個彩頭兒。”
敦宜皇貴妃笑道:“若是老佛爺都成了個愚笨的,恐怕天底下就沒個聰明的了!”
李蓮英笑,“是了,想來眾人可不是這樣想老佛爺?shù)模皇抢戏馉攽{著自個兒說嘴罷了,哪里有老佛爺口里說得那般糊涂人——竟還要碎嘴道老佛爺怕輸錢的呢?”
榮壽皇貴妃正算著籌碼,聽了這話,把錢送至慈禧面前,轉(zhuǎn)臉又向眾人笑道:“這下成了,被老佛爺算準(zhǔn),奴才這兒既輸?shù)膬墒挚湛?,還要平白頂個糊涂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