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面望,各殿宇都是檐牙高啄,各抱地勢,矗不知其幾千萬落,一時走到永和殿側(cè)門,本想著時日尚早,不如進去找子玉聊會兒天,正見眼前一攏開得極盛的月季,含笑怒放,花瓣舒展開來宛如孩子的笑靨,在郁郁蔥蔥的綠葉間嬌羞地露出面龐來,我俯下身子欲要信手摘一朵來,還未觸及就聽見門里頭傳出來的絮絮聲音,我太熟悉了,是子玉的聲音,嬌媚柔軟,她似乎是在跟一男子交談,子玉向來沉穩(wěn)自持,絕不會輕易越矩,不必多想也曉得里頭那男子是誰。
子玉道:“只可惜我已經(jīng)是皇上的妃嬪,你我二人再無可能?!?br/>
趙太醫(yī)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在紫禁城中過得并不幸福?!?br/>
子玉道:“我在紫禁城中過得幸福與否早已經(jīng)跟你沒有關(guān)系了?!?br/>
趙太醫(yī)道:“怎么沒有關(guān)系!”
子玉道:“緇黎,”她停了一會兒才又繼續(xù)說,“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掛懷了!”
原來趙太醫(yī)的名字叫做緇黎。墨者,烏也,緇黎者是。
趙太醫(yī)道:“你是我第一個付出真心的女子,這段日子,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可以為你放棄官職,放棄榮耀,放棄前途,甚至放棄家族,跟你一起浪跡天涯,隱姓埋名,曉看天色暮看云,且以深情度余生,只要你點頭?!?br/>
聽到這里,我心一抖,賞心樂事共誰論,曉看天色暮看云,愿無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腦子好像瞬間被抽空一般,很快卻又緩過神來,因深知他們是走不了的,心底不免深深地為他們感到遺憾和悲哀!
有情人呵!總是不能終成眷屬的!
子玉默了良久,才出聲說:“可我不愿意,我不是沒有打過這個念頭,我若要走,入宮前便會去找你了,那時,我妹妹還說過要幫我!”
趙太醫(yī)道:“那你為什么沒來找我?!”
子玉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我二人走了,留下的人該怎么辦?”又道:“是,你可以為我放棄一切,我也可以為了你放棄一切,隱姓埋名,粗茶淡飯,但是其他人該怎么辦?兩個家族上下幾十口人他們都是無辜的!憑什么要讓他們?yōu)槲覀兂袚?dān)后果?!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趙太醫(yī)道:“你成全了所有人可你有沒有為我想過,為我們想過?”
子玉顫聲道:“想過,”過了一會兒,又道,“卻也只能無可奈何?!焙蟀刖渌Z氣聽上去平和了許多。
趙太醫(yī)嘆氣道:“不要寄希望于來生,因為根本就沒有來生?!?br/>
子玉道:“日后,千萬不要再這樣來找我了,老佛爺已經(jīng)有些疑心了?!?br/>
趙太醫(yī)問:“老佛爺怎么會知道?”
子玉道:“深宮雖然看似寂寂,實際上四處都是眼線,你整日待在太醫(yī)院又不長居后宮自然不知曉其中利害?!?br/>
趙太醫(yī)只剩連連嘆息,片刻后,沉聲道:“若是身子有什么不適,盡管來太醫(yī)院找我?!?br/>
子玉應(yīng)聲后,叫了人來送走趙太醫(yī)。而后,霽月過來問:“小主,你為何要對趙太醫(yī)這般決絕?”
子玉靜默許久,只道了四個字:“有緣無分……”然后便是嘆息,嘆息,嘆息……
我坐在小門外頭,抬臉望見今日夕陽,光色像是被人奪取一般,不再耀人眼目,十分柔和溫存,向西緩緩?fù)酥?。誠然,人生在世實在有太多牽絆,是不能隨心所欲。
直坐了半晌,白歌也不敢緊催,只立在一旁靜靜等著,待到斜陽落寞時分才終于回到了景仁宮,戴春榮出來開門時見我面色不太好,與白歌相交一眼,就什么也沒多說。
鶯兒、鵲兒見我回來,忙都從偏殿跑出來。鵲兒也沒注意到我的臉色,直笑道:“要說皇后娘娘真是有意思,原本鐘粹宮這么好的花木,偏生要全部移植到咱們景仁宮來,去年秋天植下去還沒見什么,多虧戴公公、高公公兩個不時就往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跑,一秋一冬照看得極好,”說著,就拉過我來到迎春花圃旁,品種是極為珍貴的紅素馨,一條條墨綠色的嫩枝交錯重疊,蓬松著的優(yōu)美弧度上綴滿了一簇簇丹紅的小花,嬌巧而潤嫩,就像像蝴蝶的翅膀,薄薄的,軟軟的,在燦爛日光的照拂下,開得那么楚楚動人,清風(fēng)吹過,又宛如一只只紅色蝴蝶在風(fēng)中翻覆舞蹈,她指了指笑問,“小主,你看,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