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不得你受傷,更見不得你受委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醫(yī)院手術室外。
南風坐在長椅上,雙手掩面,身體止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季小姐。”劉凱遲疑了下,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咖啡。”
南風抬頭,迷茫地望了眼他手中遞過來的熱咖啡,搖了搖頭,側頭,望向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
他已經進去了兩個小時,生死未卜。
她不知道自己這漫長的兩個小時是怎么過來的,心里只有一個聲音,老天啊,求求你,千萬別讓他出事!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深夜,那場車禍,他也是如今天這般,縱身一撲,將她護在懷中。
他那樣一個義無反顧的姿勢,將她一顆心,撞得搖搖欲碎。
當他滿臉是血地對她低喃,好痛,幸好不是你……她真的寧愿,被泥沙袋砸暈的是自己。
這樣一份情,真的太重了,重得她承擔不起。
這樣的他,忽然間讓她不知所措。
手術室的門,終于被打開。
南風沖過去,顫聲問醫(yī)生:“他……怎樣了?”
劉凱也快步沖了過來,滿臉凝重忐忑。若不是因為中午的酒,這個意外事故就不會發(fā)生。負責運送泥沙的工友偷偷喝高了,酒后沒有休息就去開工,太大意,綁在起重機上的泥沙袋沒有牢固穩(wěn)定,在半空中墜落,一袋正中傅希境的腿部,還有一袋位置雖有所偏移,但有三分之一的重量擊在了他的腦袋。
醫(yī)生摘下口罩,拭了拭額角的汗,呼出一口氣:“患者性命無憂,萬幸頭部沒有砸中要害,又有安全帽阻擋,只是輕微腦震蕩。傷最重的在腿部,左腿粉碎性骨折,”語調微微頓了頓,才接著說:“是否會對以后走路造成影響,還要進一步檢查。”
南風的一顆心,一放,又猛然一提。
劉凱已是聽得一頭一臉的汗,忙不迭抬手去擦,先前臉上凝重的神色并未因醫(yī)生的話而有所松動。
傅希境被推出手術室,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左腿打了石膏與支架,臉色蒼白,大概是太痛,哪怕在昏睡中,眉毛也是微微蹙起。
南風伸出手,微顫著撫上他的眉毛,輕輕掃了掃,似是想要撫平他的疼痛。
她側了側頭,對一直站在病床邊的劉凱說道:“你先回工地吧,這件事情,等傅總醒過來后,再做處理?!?br/>
劉凱默默地退了出去。
南風在病房里靜坐了很久,霎也不霎地看著病床上沉睡的人,心里一遍一遍問他: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這樣做?
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下來。
中午她只吃了半碗面,到現(xiàn)在也不覺得餓,只覺得心里又空又脹,兩種情緒沖擊得她連呼吸不暢。
她終于動了動身子,從包里掏出手機走到病房外,撥通了謝飛飛的電話。
“飛飛,你有顧恒止的電話號碼吧?”
謝飛飛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炸毛:“別給我提他,我怎么會存他的號碼……”
“飛飛,傅希境出事了,我得找顧恒止,幫忙聯(lián)系他家人?!蹦巷L疲憊地打斷她。
“啊……”謝飛飛一愣,立即說:“你等下,我去翻翻通話記錄,再短給你?!鳖D了頓,輕輕問:“你沒事吧?
”
“我沒事,今晚要留在醫(yī)院。你別等我。”準備掛電話時又加了句:“也別擔心我。我沒事。”
顧恒止在半個小時后趕到了醫(yī)院,聽完南風簡單的敘述了事情經過,望著床上綁得跟個粽子似的傅希境,神色復雜,搖了搖頭,嘆息般地低喃:“傅情圣啊傅情圣,你還真是名副其實啊……”
他轉頭,問南風:“你吃過飯了嗎?”
南風搖頭。
“走,跟我去吃飯?!?br/>
“我不餓?!?br/>
顧恒止一把拽住她手腕,就往外走:“不餓也得去吃!”
“喂!”南風掙扎,怒瞪他,“你這人怎么這樣啊!”
顧恒止不以為然地一笑:“我家小飛飛猜得沒錯,知道你肯定會絕食,所以千叮嚀萬囑咐了我,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去吃東西!”
南風被那句“我家小飛飛”驚得連反抗都忘記了,他們兩個進展這么快?
顧恒止將她拉出了病房門,終于放開她,說:“飛飛說你有胃病,不能餓。你別讓關心你的人擔心?!闭f著,瞟了眼病房里面。
南風嘆口氣,說:“我想喝粥?!?br/>
顧恒止勾唇一笑,像對待小孩子那般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乖嘛!”
南風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
醫(yī)院不遠就有一家粵式粥鋪,顧恒止在口福上從不愿意虧待自己,喝個粥也要點最貴最好的海鮮粥,還點了點心、涼菜等。南風只要了一份小米粥,粥煮得很爛,小米清香撲鼻,她卻沒有胃口,勺子在碗里攪動幾下,喝了幾口,便放下了。
顧恒止瞄了眼她,沒再勉強她。
“放心吧,阿境從小到大身體一向好,這點傷,不會有事的?!彼参克?。
她胡亂點了點頭。
顧恒止將南風送回醫(yī)院,他沒有進去,說:“我已經給他舅舅打了電話,他等會會過來,我就不陪他了,我想,這個時候,他最希望陪在身邊的人,是你。”
“哦,還有,等下他舅舅來了,你別說他是為你受的傷?!?br/>
他轉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叫住南風:“小不點。”
南風轉過身。
顧恒止難得的一臉正經表情,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幾年前你離開他,他像個瘋子般地四處找你,什么辦法都用了,只差沒上天入地。你離開這些年,他身邊再沒有別的女人,每次我們哥們幾個聚會,免不了風月場合玩鬧,不管什么樣的女人送到他身邊,他看都不看一眼。你們重逢那天,是我跟幾個朋友請他吃飯,想弄個房地產公司,邀他一起干,可他拒絕了??墒且驗槟惚缓桃还嗔司?,他回頭找了我,主動要求合作。他那樣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卻為了你,改了原則?!彼D了頓,才又開口:“還有今天,生死關頭,他不顧自己,只想著你。我了解阿境,他是個多冷情的人,卻為了你,做到了這份上,小不點,如果你還將他推開,傷害他,那你真的沒良心?!?br/>
說完,也不等南風回應,轉身,離開了。
南風怔怔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內心情緒涌動,良久,卻終究化作唇邊沉沉的一聲無奈的低喃:“你不明白的……”
南風推開病房門,抬眼,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她心下一喜,快步跑到床邊:“你醒啦?”
床上的人卻只是看著她,并不說話。
南風急問:“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頭痛?還是腿?我去喊醫(yī)生!”
她轉身往外走,卻在他忽然出聲里頓住腳步。
“你是誰?”
嘭——
像是被重物擊了下,南風呆了,良久,才緩緩轉過身去,望著床上的人。
他神色認真,眉毛微蹙,看不出玩笑的跡象。
“你……”她喃喃,醫(yī)生不是說只是輕微腦震蕩嗎?怎么會這樣?
她后退一步,跌落在病床邊的一張凳子上,仰起頭,嘴唇緊咬,手指覆在眼睛上,眼眶一酸,淚水汩汩而落。喉頭發(fā)緊,無聲的眼淚忽而轉至哽咽,一波接一波,令她喘不過氣來,她微微張著嘴,才能讓新鮮的空氣擠進來。
“小不點……”焦急的聲音傳來。
是誰在喊她?
是誰?
“砰”一聲響,還伴隨著一聲悶哼,終于將陷入深深自責中的南風驚醒,她睜開眼,猛地跳起來,震驚地看著滾下病床的人。
傅希境齜牙咧嘴地想要自己坐起來,無奈頭昏目眩,渾身發(fā)軟,又被腿部固定的石膏阻礙,只能側躺在地板上哭笑不得地沖南風伸出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還不趕緊來扶我!”
一瞬間,南風什么都明白了,狠狠地瞪了眼傅希境。
南風喊來了護士,一起幫忙將傅希境弄上了病床。
她在凳子上坐下,輕輕舒了口氣。
“嚇著了?”傅希境望著她臉頰上未干的淚痕,傾身,伸手輕輕擦拭掉。
“對不起。”南風低了低頭,輕說。
他手指微頓。
很輕的三個字,他想他卻是明白它的所有含義。對不起,讓你受傷了。對不起,除了對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說。
但他不想要聽這三個字。
他嘆了口氣:“你不需要覺得抱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唇邊忽然又牽出一抹笑:“小不點,我覺得挺劃算?!?br/>
南風抬頭,望著他。
“我更加堅信了一件事,你心里面有我?!?br/>
南風嘴唇剛動,便被他用手指抵?。骸皣u!什么都別說。”他再靠近她一點,頭上的紗布里散發(fā)出濃濃的藥味,刺得她鼻子一酸,聽得他用低低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我們,慢慢來,好嗎?”
她閉了閉眼,涌到嘴邊的話,終究又壓回了心底。
慢慢來,可是,我們之間,隔著的東西,是歲月就能稀釋的了的嗎?
因傷了頭部,傅希境醒過來沒多久,便再次睡了過去。
折騰了一整天,南風也困倦,卻沒有睡意,她坐在病床邊,支著手臂,發(fā)呆。
她望著他,他眉頭終于舒展開了,呼吸綿長,嘴唇似勾著一絲淡淡笑意,仿佛做了一個好夢。
病房寂靜,唯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這樣靜謐的時光,彼此默默相對,有多久沒有過了?
身后“哐當”一聲,病房門被人粗魯地推開,一個身影急急撲進來,大喊:“阿境哥哥,你怎么樣了?”
南風轉頭,瞪了眼來人,低聲道:“小點聲,他剛剛睡著!”
“哦哦!”許芊茉滿臉焦急,看都沒看南風一眼,直接撲到病床邊,瞧見傅希境的樣子,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阿境哥哥……你怎么變成這樣子了啊……”握著他的手,哽咽。
南風的眉頭微微蹙起。
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嚴肅中帶點冷:“芊茉,別把阿境吵醒了!”
南風回頭,病房門口站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五十歲左右年紀,身形高大,眉目威嚴,靜靜站在那里,不說話,不看你,也令人覺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南風知道他是誰,傅希境的舅舅,這張臉看起來有點面熟,可是,她確定自己并沒有見過他。
她微微退開一點,鄭同升沒看她,直接走到病床邊,看到傅希境的狀況,向來遇事淡定的他,也不由皺了皺眉。
他轉身,望向南風,仿佛終于發(fā)現(xiàn)病房里有她的存在,南風向前一步,說:“您好,我姓季,是傅總在恒盛的助理?!?br/>
然后簡單把事故經過說了遍,想起顧恒止的囑咐,自然隱瞞了傅希境是為救她才受的傷。
鄭同升淡淡點了點頭,說:“辛苦了?!?br/>
“應該的?!蹦巷L低了低頭,如果他知道事故真相,不知道會不會一怒將她丟出去。
“季小姐,你先回家吧。”鄭同升說。
南風剛想說話,傅希境在這個時候醒了,一直趴在他身邊的許芊茉驚喜地歡呼:“阿境哥哥,你醒啦!”
傅希境皺了皺眉,將手指從她手里抽出來,心想她怎么在這里?側頭,看到鄭同升,一愣:“小舅,您怎么來了?”目光往南風那邊瞟了瞟。
“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瞞著?”鄭同升臉一沉,他太了解這個外甥,從小到大,什么事都自己扛著。見他這反應,顧恒止給他打的那通電話,他八成是不知道的。
傅希境笑了笑:“一點外傷,沒什么大礙。外公不知道吧?”
“我還沒告訴他?!?br/>
“嗯,暫時別說,免得擔心。”
“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轉回蓮城骨科醫(yī)院?!编嵧f。
傅希境蹙眉:“好好的轉什么院,這醫(yī)院也不差?!?br/>
鄭同升的目光落在他打著石膏的腿上,片刻,開口時已是不容反駁的語氣:“那邊的骨科是全省最好的?!?br/>
他在接到顧恒止的電話后,同這家醫(yī)院院長取得了聯(lián)系,找主治醫(yī)生問了情況,知道他的腿有可能會落下毛病,他當即便讓秘書聯(lián)系了蓮城的骨科醫(yī)院,找了最權威的醫(yī)生。
傅希境沒再堅持,點頭:“好。”看了眼許芊茉,對鄭同升說:“小舅,您帶芊茉去酒店休息吧,我這邊不用陪?!?br/>
鄭同升還沒說話,許芊茉已先出聲反駁了:“我不去酒店,我要留在這里照顧你!”
鄭同升也說:“病房里怎么可以沒人照應?!边@也是他將許芊茉帶過來的原因。
傅希境說:“有人照顧?!笔种敢惶?,指向南風:“季助理會留在這里?!?br/>
鄭同升皺了皺眉。
許芊茉終于正眼打量南風,不滿地說:“她?她只是你助理,干嘛要留在這里!”
傅希境沒看她,目光還落在南風身上,勾了勾嘴角,說:“這是她的職責所在。”
“可是阿境哥哥,人家特意過來陪你的……”
“好了,我有點累了?!备迪>炒驍嗨?,對南風說:“季助理,到藍晶酒店訂兩間房,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還有,幫我送送小舅?!闭f著人已經躺回了床上,微微閉眼,擺明了送客姿態(tài)。
“好的?!蹦巷L握著手機去走廊打電話。
許芊茉還想再說,鄭同升抬手制止了她:“芊茉,別鬧了,讓阿境好好休息。”
許芊茉不了解他,他可是了解他性子的,一旦做了決定的事,誰都沒辦法改變。
南風訂好酒店回來,送鄭同升與許芊茉下樓。鄭同升帶了司機開車過來的,自然不用南風送到酒店去。
上車時,許芊茉狠瞪了眼南風,手臂故意重重撞向她,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哼”,鉆進車內,抬手,將車門在她面前甩得啪啪響。
南風穩(wěn)住身子,不以為意,嘴角始終帶著笑,揮手說再見,目送車子消失在夜色里。
南風搖了搖頭,只是個被寵壞了欠缺禮貌與教養(yǎng)的嬌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南風上樓,沒有急著進病房,而是去了洗手間,用冷水撲在臉上,涼意令她清醒,疲憊也散去了許多。望著鏡子中的自己,臉色不濟,眼角微腫。哭得太多了。
轉身出去,路過公共區(qū)域,有人坐在椅子上看電視,南風目光從電視屏幕上掠過,是蓮城晚間新聞。電光火石間,有什么東西從她腦海里一閃,隨即,她嘴唇微微張開,面露驚訝。
讓她覺得面熟的鄭同升,之前確實沒有見過面,也不是長相與傅希境相似,而是,她曾在蓮城晚間新聞里見到過那張面孔。
她只知道蓮城傅氏在商場上宛如一個王國,沒想到傅希境的外祖家,背景也如此強大。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同她提過。
回到病房,那個說很累要休息的人此刻卻靠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電視,見南風進去,他將電視關掉,朝她招手:“過來?!?br/>
南風在床邊坐下,他握住她的手,她剛想抽回,他卻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他懷里,雙手緊緊擁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胛里。
南風身子一僵,而后掙扎了下,想奮力推開他,又怕自己傷著他。
“別動,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彼偷偷穆曇敉鹑缒剜?,擁著她的手指更緊了幾分,下巴在她肩窩蹭了蹭,滿足地長嘆一聲。
她放軟身體,沒有再動。
片刻,他依戀不舍地將她放開,勾了勾唇:“說話算話,不能太貪心。”
南風微微別頭,不忍看他的表情。
他伸手,指了指病房里另一張床:“你睡那?!?br/>
南風看了眼那張窄小的床,心底長嘆,原本以為鄭同升來了,她便可以不用陪寢,結果,還是逃不掉啊。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你跟我一起回蓮城?!备迪>炒叽偎?。
南風猛然回頭:“我也要去?”
傅希境挑了挑眉:“難道你不用去?”
“我去干嘛?”
“當然是照顧病患嘍,季助理!”
南風脫口而出:“不是有人搶著要做看護嘛,讓她做呀!”
傅希境揚了揚唇,眸中笑意蕩漾:“小不點,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吃醋嗎?”
“我……”南風頓了頓,覺得越解釋越糟糕,索性轉移話題:“我還要回公司上班呢!”
傅希境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讓你跟我一起回蓮城的。城北開發(fā)案才通過一審,后面還有兩次,要準備的事情很多,我這腿傷,估計沒有一兩個月是痊愈不了的,不能回公司,就只能把助理帶在身邊了?!?br/>
南風剛想說,我還有十天就要離職了,更何況這個案子一直是林小柔在負責,要帶也是帶她??!
傅希境卻話鋒一轉,語調一低,將石膏腿往她眼前抬了抬,癟癟嘴說:“它可是因為你而受的傷,你連照顧它都不愿意嗎?它會傷心的,它一傷心,會好得很慢的?!闭Z氣竟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
“……”
南風無語,什么開發(fā)案啊,都是借口,這才是殺手锏。
他知道,她的自責與內疚。
就算她明知道不能再繼續(xù)糾纏,可她確確實實沒有辦法丟下為她而受傷的他不管。
用自己的傷來博取同情,換得她照顧他的機會,傅希境也覺得自己挺無恥的,可他了解她,她慣于逃避,如果不這樣,她肯定不會留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才靠近一點點,他必須乘勝追擊,讓她無處可逃。
第二天傅希境將對南風解釋的那通工作理由原話不變地復述給鄭同升,他倒沒說什么,只念叨了他兩句工作狂。
反而是許芊茉炸毛了,指著南風大聲嚷嚷道:“憑什么她要跟去啊!憑什么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接近心上人,竟然橫空殺出個人來阻礙她,她怎么可能不反感。女人天生敏感,尤其是對自己在乎的人,她立即就嗅到了不對勁,她的阿境哥哥,對這個叫做季南風的女人,并不只是助理那么簡單!
傅希境涼涼地瞥了眼她,說:“你又憑什么在這里瞎嚷嚷指手畫腳?”語調平靜,聲音也不大,卻讓許芊茉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一句話,將她所有的氣焰壓了下去。
是啊,憑什么?就憑鄭爺爺的寵愛?就憑鄭家所有長輩一致把她當做傅希境未來太太看待?就憑她一直以傅希境女朋友自居的自我催眠?就憑傅希境這么多年一直單身讓她以為他在等自己長大的自以為是?這么多憑借,可是,事件中心最最重要的男主角,卻從來都沒有把她當成過女朋友,對她從來都不假以辭色。
許芊茉咬著嘴唇,臉色煞白地望著傅希境,他神色淡淡,仿佛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南風嘴角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作罷。
去辦理手續(xù)的鄭同升這時推門而入,沒有注意到病房內反常的安靜,只說:“準備出發(fā)了?!?br/>
下樓,謝飛飛的紅色mini已經等在了醫(yī)院門口,她從后座取過一只行李袋,遞給南風,“我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
南風接過,說:“也不知道在那邊要待多久,我媽媽那邊,就拜托你了,有時間就代我去看看吧?!?br/>
“放心吧?!敝x飛飛摸了摸她的臉,“你呀,昨晚又失眠了吧?既然決定了,就別多想了。跟著自己的心走吧。
”
南風苦笑。
謝飛飛說:“原本以為你等幾天就辭職了呢,真是世事多變?!?br/>
是啊,世事多變,我們永遠沒辦法預料,下一秒,你在哪里,將要遇見什么人,發(fā)生怎樣的故事。
“不過話說回來,南風,他為你做到這份上,真的挺不容易的……”謝飛飛欲言又止,“算了,不說了,我要趕去上班了,你照顧好自己,給我打電話?!彼龘]揮手,上車,揚長而去。
南風目送車子消失,忽然覺得她這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啊?
哦,顧恒止!
南風忍不住笑了,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
去蓮城的一路上,因了傅希境的那句話,一向聒噪的許芊茉反常地沉默,只是南風總感覺到一種恨不得把她吃了的陰森目光時不時從許芊茉那個方向射過來,她牽牽嘴角,不以為然。
轉入骨科醫(yī)院后,傅希境住的是貴賓病房,是個小套間,有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沙發(fā)茶幾冰箱以及廚具一應俱全。南風撇嘴,這哪像病房,簡直像住酒店。
客廳里有一張沙發(fā)床,柜子里有干凈的被子枕頭,是特意給家屬陪房準備的。南風正擔憂住哪兒,這下好了,都解決了。
剛安頓好,病房里便涌進好幾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為首一人與鄭同升握手,神色鄭重地說:“請您放心,我們會安排最權威的骨科醫(yī)生。”
鄭同升點點頭,同傅希境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許芊茉坐在病床前,不做聲,也不離開。
傅希境趕人:“你也走?!?br/>
“我不要!”許芊茉望了眼正在幫傅希境整理衣服的南風,眼睛里似能噴出火。
傅希境皺眉,冷聲說:“不要讓我討厭你!”
許芊茉咬著嘴唇,盯著傅希境望了許久,見他神色認真,她眼眶一下子紅了,“唰”地起身,沖出了病房。
南風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微微嘆氣,聲音很輕,傅希境還是聽到了,他挑了挑眉:“覺得我對她太兇了?”
南風忍不住說:“她只是孩子脾氣?!碑吘?,喜歡一個人,沒有錯。
傅希境嗤笑一聲:“季南風,你倒大度。她可是你的情敵!”
南風愣了愣,沉默轉身,繼續(xù)整理東西。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躺下休息,一路折騰,夠累的。
雖然囑咐過,可許芊茉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到了下午,整個鄭家除了正在海南養(yǎng)病的鄭老爺子都知道傅希境腿傷住院的事,病房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人來人往,姨媽舅媽表姐妹一個接一個地來探望,每個人都是一番同樣的詢問與關切,到最后傅希境煩不勝煩,索性讓南風把門鎖上,圖個清凈。
南風低聲嘀咕:“身在福中不知福。”
“瞎嘀咕什么呢?”
“沒什么?!?br/>
“過來?!彼姓惺帧?br/>
南風遲疑。
“喂,別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樣子?!备迪>碃砍鲆粋€無奈的笑,“有你這么做看護的嗎?”
南風走過去,他伸出手:“扶我去洗手間?!?br/>
南風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擔憂地問:“你的腿現(xiàn)在還不能下地,床下有小便盆……”
傅希境一臉抓狂地打斷她:“你讓我在床上……我右腳可以走!”
南風攙著他慢慢地往洗手間挪,他單腳跳動,整個人的力氣幾乎都壓在她身上,兩個人都走得十分艱難,南風繃緊身體,生怕一不小心便摔著他,好不容易進了洗手間,南風轉身想出去,卻被他抓著不放,他低笑一聲:“你回避什么,又不是沒見過……”
“轟”一下,從額頭到脖子,她的臉燒紅成一片,飛速扭過頭去。
傅希境側目望著她尷尬欲死的神情,心情奇佳,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晚餐時分,病房門被敲響,南風以為是護士,打開,卻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許芊茉,手里提著個保溫瓶。南風微愣,沒想到在傅希境說了那樣的話之后,她竟然這么快又來了。
傅希境見了她,同樣一愣。
許芊茉卻沒事人一樣,笑容滿面地打開保溫瓶:“阿境哥哥,我親手熬的雞湯,特意請阿姨教我的,很香的,你嘗嘗!”
傅希境嘆口氣:“謝謝,可是你沒必要做這些,醫(yī)院里有備營養(yǎng)餐?!?br/>
“那怎么能一樣啊,他們做的東西都很難吃!”許芊茉嘟囔道,說著倒了一小碗出來,遞到傅希境面前:“快趁熱喝?!?br/>
傅希境望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雞湯,覺得頭痛,他沒接,許芊茉也不收回,就那樣遞著,滿眼的期待。
南風站在門邊望著,情緒復雜,既不想他接,又怕他不接。
“南風?!彼鋈缓八斑^來,一起喝?!?br/>
許芊茉尖叫:“阿境哥哥!”
傅希境不為所動:“拿走,還是大家一起喝,你選?!?br/>
許芊茉恨恨地瞪了南風一眼,然后不情愿地將那份她熬了一下午的雞湯分成了三份。
喝完湯,傅希境便借口累了要休息,將許芊茉趕走了,臨走前他說:“別再送雞湯過來了,送來我也不會喝。以后季助理會負責熬湯,她的手藝很好?!?br/>
南風詫異地望向他,他只當沒看見。
許芊茉走后,南風無語地問:“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熬湯的手藝很好?”他們在一起的那年,她閑暇無聊時,也試圖做過飯菜,可每次都把廚房弄成一個戰(zhàn)場。
傅希境灼灼望著她:“只要是你親手熬的,不好也是好的?!?br/>
南風張了張嘴,半晌找不到話回,心底卻劃過一絲動容,臉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