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新花樣宮緞是賞女眷的,其他竹筆,貢硯、御制新書這些就是給舅舅他們的了。
這么多東西林夫人一個人可搬不動,宮里自然另打發(fā)人連帶東西給她送回去。賞多賞少并不在這些東西值多少銀錢,關(guān)鍵這個體面難得。
謝寧舍不得林夫人走,從來沒覺得時間過的這樣快,怎么還沒有說幾句話,日頭就已經(jīng)偏西了,林夫人也得出宮了。
方尚宮原以為謝美人說不準又要哭一場,可是謝寧送別林夫人的時候還是帶著笑的。
方尚宮心里總不踏實,尋了一本書過來給謝美人,借這個由頭開解她幾句。
“以后見面機會有的是,等您要分娩的時候,也可以接林夫人進宮陪伴,這并不有違宮規(guī)。待林大人上任期滿,考績倘若是優(yōu)等,也會進京述職,說不定會留任在京城,到時候見面就更方便了?!?br/>
謝寧點點頭:“剛才舅母也是這樣說。其實能不能時常見面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就夠了?!?br/>
她已經(jīng)不是七八歲的孩子了,十年前的她可以在舅母和表姐身邊任性撒嬌,可是現(xiàn)在不行。她已經(jīng)被人強行從她熟悉的故土移栽到了宮中,無論多么懷念,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她對方尚宮說的確實是她的心里話。只要知道親人們都平安,好好的過日子,就算見不到面,她心里也踏實。
她覺得她就象外祖母院子里曾經(jīng)栽的那棵樹一樣,樹上開了花,結(jié)了籽,被風(fēng)吹遠了,落到了其他地方落地生根。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謝寧讓青荷把包袱拿過來,里面都是舅母給她帶的東西。
表姐做的荷包,大嫂子還給她做了一雙鞋,舅母給她做了一身兒衣裳,可是分別了三年,她們不知道謝寧現(xiàn)在的身量,現(xiàn)在看來不是那么合身了,鞋子她也試了,有些緊,腳伸不進去。
即使能穿得進去,謝寧也不舍得穿。她把箱子打開,將鞋子、衣裳都仔細的折好,小心的放進去,然后把這個箱子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頭。
她告訴自己應(yīng)該知足,起碼她見著了舅母,知道家里人的近況了。宮里還有好些人不如她。象劉才人她們,雖然家就在京城,可是卻連捎封信都困難。還有青荷、青梅、甚至是方尚宮,多少年與家中不通音訊,連家人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
日頭一點一點落下去,永安宮里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宮人們來往穿梭,衣袂翩躚攪亂了一地光影。晚膳依舊擺了滿滿的一桌子,謝寧讓人把幾道涼菜撤下去,舀了些熱湯在碗里拌著飯吃了。還有一道炸點心擺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她以為是南瓜點心,用筷子從中一夾,黑芝麻餡兒頓時從破口中淌出來,沾的碟子上一片黑。
原來是炸過的芝麻餡糯米面團子。
她本來沒什么胃口,被這個小小的意外一岔,倒是多吃了兩口點心,讓人把膳桌撤下去。
皇上來的晚了些,謝寧正在收拾梳洗,聽見外面腳步聲響,青荷取了一件長的厚云錦襖給她披在肩上,掀起簾子,謝寧走到門邊,皇上已經(jīng)進來了。
“你怎么出來了?晚上風(fēng)涼,快進屋里去。”
皇上把斗篷的系帶扯了一下,白洪齊上前一步把斗篷卸下,接著跪在榻前服侍皇上脫了靴襪換上在屋里頭穿的一雙軟底便鞋。
謝寧的頭發(fā)放下了一半,剛才梳頭梳了一半出去,回了屋里她重新坐下,青荷接著替她梳頭?;噬闲笨吭谀莾憾酥煌霚夭?,看著她披著頭發(fā)坐在鏡前的模樣。她的頭發(fā)養(yǎng)的很好,即使是發(fā)尾也顯得溫潤烏黑,沒有半分毛躁。
皇上走到跟前,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謝寧目光溫軟清澈,就象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哭過了?”
謝寧抬手輕觸眼角:“能看得出來?”
“當然看得出?!毖燮ざ加行┠[了。
皇上問她:“見了你舅母都說了什么?”
“說了好些話呢,舅母說舅舅不習(xí)慣北地氣候患了咳疾,給他尋偏方吃蘆根湯他又不肯吃,拖拖拉拉的病了快一個冬天才好?!?br/>
她自己把頭發(fā)分做兩股分別辮起來,皇上順手將頭繩遞給她。聽說說這些家常的瑣事,這樣安靜的梳頭挽發(fā),都讓他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就象浸在溫水里,無一處不舒坦。
謝寧轉(zhuǎn)頭微微一笑,將兩把梳子放回妝盒中,再將妝奩的箱門關(guān)合起來。
“朕知道你幾年沒有見過家里人了,傷心也是難免。等你臨產(chǎn)之際,也可以傳林夫人進宮來陪你。有親近長輩陪著,你也可以壯壯膽氣,省得你害怕?!?br/>
“臣妾先謝過皇上的恩典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舅母還在不在京中,總不能為了這事特意再讓她進京一趟?!?br/>
皇上笑而不語。
謝寧看他的神情,覺得皇上似乎有什么事情瞞著她,且是與她有關(guān)的事。
可是既然皇上要賣關(guān)子,那誰也別想從他口中問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