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六月二十,楚軒瑤已經(jīng)到這個名叫大夔的地方一個月零十二天了。惟一的艷遇到頭來變成驚悚片,情敵無數(shù)。
楚軒瑤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看望太后的次數(shù),三天一次,既不太過親密也絕不疏遠,最完美的保命距離。太后雖不說但也十分體貼地不耽擱她的“學業(yè)”,又總待她比常人親近些。楚軒瑤從小李子那兒聽說,太后的態(tài)度隱隱對宮妃造成極大的威懾,但也使皇帝和太后之間的關系更為僵硬。
“太后和皇帝肯定有問題,而且節(jié)點在我身上,嗯……莫非是皇帝為了對靜貴妃的愛情而向族權掀起挑戰(zhàn)?”楚軒瑤在某個清晨咬著勺子頗為滿足地想象著,“還是因為我搶了他的母愛?真實的俄狄浦斯情節(jié)……或是懷疑我是太后的私生女?”
這時管事太監(jiān)從外面匆匆趕來,高聲叫喚著,“公主、公主……快……快……”結果還沒快出來就拉倒在暖塢閣外,被芙影提小雞似地提了起來。
“快什么呀,光喘頂什么用啊……”楚軒瑤倒了杯水給他順順氣,緩了好一會兒才聽他那公鴨嗓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太后傳……”
“這么點事就急成這樣,虧你還是咱們宮的形象……那個呢!”楚軒瑤又咽下“代言人”三字,心里卻泛起了狐疑:太后怎么今天突然來傳呢?不是昨天個才剛見過面嘛?
“太后身邊的宮人傳話說,公主萬不可遲疑,直接到景太妃的苑清宮去……”
景太妃?
可惜他的話早已湮沒在一票大夢初醒的花癡的尖叫聲中,也不知道是誰在喊:“這景太妃可是墨王爺?shù)纳?,這墨王爺可是皇上的心腹,這皇上的心腹……啊,素衣墨樂,墨樂!?。 ?br/> “公主快點啦……還喝粥!”
☆
苑清宮,青瑞樓。
那個尊貴的女人手捧著藥盞小心服侍著榻上的女子,似在照顧一個幼小的孩子。而那個女子,確實也太過凄清了。楚軒謠以為從不施妝的自己已經(jīng)很純良了,但并未想到和她比起來,多了那么多的煙火氣。柔逸似少女,居然已經(jīng)貴為太妃。青紗帳里那服藥時微蹙的眉頭,顯示出的毫不掩飾的抗拒與眼中寧靜的笑意,都使人氣為之奪。
或許宮里頭也不盡只是悲哀與傷懷,楚軒謠靜靜地想。在這個鋼清鐵冷的世界里,因為有了這些人相持走過的信任和情誼,而多了幾分溫暖的色彩。
后來的幾天里頭楚軒瑤急著排她的春秋大戲,無暇東顧。四天前從苑清宮歸來,伴太后到畤春院閑坐。太后把一塊玉牌遞與她:“教坊的舞伎隨便挑著,不必著意靜貴妃和皇上。”
楚軒瑤摸著腰間懸著的上等羊脂玉,不由得嘆了口氣。太后的意思,無非是讓她借機勾引那個臉很臭的家伙。這等事,豈是正常人做得到的?
“公主,怎么了?”花琤音看她突然神游天外,小心地上前問道。這些天她也不由得改口喚她公主了,晉國公主,還是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啊。
“無事?!背幀帗嶂乜诰`開一朵大大的笑容。
這時,管事太監(jiān)又拖著急喘跑進赤瑕殿。他只對楚軒謠說了一句話,她便如遭雷亟。
“什么!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這也有點太快了吧!電視劇呢?到處死人。
“奴才本也不信的,那天太妃明明起色了不少,可是……太后宮里傳來的應該不會錯。這會兒太后有些暈眩,讓胡太醫(yī)在切脈,還是公主去看看太妃吧。”結果話沒講完他就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不見了,只是一陣飄忽的風穿堂而過。
“公主!”他對著殿外吼了一聲,然后喃喃,“哪個宮妃成天跑跑跳跳的……”
☆
楚軒瑤跑到青瑞樓的時候只看到滿宮出入的燕娥,一個起碼是四朝老臣的家伙正在煎藥。濃濃的藥味纏住了人的脖頸,不讓人呼吸,也不曉得太后的香熏在了哪里。
那行青帷固執(zhí)地逆著風,就是不愿意讓人一下看穿結局。
她一擺手揮退屈膝的宮娥,撥開珠簾走進了內(nèi)室。還是那么空曠,向陽的大窗,只是那抹光線被拉得很長,被花格欞窗減碎了,浮塵串成了平行線。一道大大的屏風,高高的萎蔫的盆景,以及抹著淡金的床榻。
“姐姐……”太妃微弱的聲音透過青帷傳了出來,她身旁那些年幼的女官,都沒有人敢接近那薄翠的手腕,蒼白得如同冬天的枝椏。看著她的嶙峋、她的細弱,楚軒瑤突然感到滿腔的憤怒。
待她回神的時候,她已經(jīng)離死亡近在咫尺。太妃的臉蒼白著,卻有火熱的溫度溢出。眸子炯亮,但空渺得可怕。楚軒瑤低頭看著她蜷曲的手,定了定神強暗下心中的恐懼,終是握了上去。
“沒事,我在,沒事的……”
“皇上……”她側了側臉,一滴眼淚從眼眶里慢慢溢了出來,“皇上……”
這次楚軒瑤沒敢應,只是又握了握她的手。但太妃卻微張著干裂的唇低聲而凄厲地笑了起來,忽而握緊了手。
“你死了,你早已死了!”
楚軒瑤吃痛,她的長甲已經(jīng)在虎口上留下了鮮紅的痕跡。一瞬間她有些想逃離,剛坐下的身子蹦了起來,想打開太妃設下的桎梏。
“不、不要帶走睍兒……銀容娘娘,求求你不要帶走睍兒……”青帷中又伸出一只手拖住了她欲遁的身形,似在挽留最后的花開。
就這樣膠著著,楚軒瑤嘆了口氣與她隔簾而坐,傾聽一個女人悲苦的囈語。她將燒著的太妃安撫入睡后,怒氣騰騰地殺入偏殿。
“墨王呢?墨王何在啊!”
殿里煎藥的老臣剛端出藥罐,被她一吼本來就哆嗦著的老骨頭不由得抖了三抖,連藥汁都從壺嘴里淌了出來。
“誰是太妃的貼身宮女?”楚軒瑤凌厲地掃視著周圍停滯的人們,只見個個都低著頭不言不語,更是肝火焚智。“說話??!墨王呢?有誰曉得那個不肖子他……”
“老遠就聽到有人在這里叫囂,莫非皇儲妃還能在太妃宮里頭頤指氣使,也算是本事了。”秦雍晗踏進主殿,撞入眼簾的就是她憤恨的神情,斥責沖口而出。身后跟著的靜毓詩看了一眼楚軒瑤,盈盈欲跪,卻被秦雍晗一把扣住了手腕。
“怎么,姑姑們的教導都是無用功?”他斜挑了挑眉,楚軒瑤不禁低下頭狠狠地出了口氣,但膝已慢慢屈了下去,腦中不知怎么的回蕩起一個念頭——
終有一天我會讓你跪搓衣板……那個時候……你應該慶幸這個時空中沒有鍵盤!
想到這里她打了個寒噤,原來我有做女帝的潛質(zhì)……
她呆呆地跪在藥爐邊,發(fā)現(xiàn)老御醫(yī)就在身邊顫顫微微地抖著,就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苦感。
“皇儲妃資質(zhì)并不差,只是晉庭的規(guī)矩與宮規(guī)有所不同,又缺乏了好的引路人,難免有沖撞皇上的地方,還望皇上海量?!膘o毓詩把手放在他手心,輕笑著說。
“墨王豈是你可以隨便辱罵的?御前失儀,”他邪佞一笑,“那便罰出云宮跪誦《宮儀令典》三日吧?!?br/> ☆
出云宮,雄峻卻不自覺地令人感到頹然。
這處宮室本來是供奉先帝們的牌位的。到了孝帝朝時興建了五陵廟府,先帝先后們的牌位就移到雷城北邊的宗廟去了,這出云宮自然也就空了出來,孤傲地留在了皇宮的東邊。它靜穆地似死去好久的墳地,只是少了白骨累累。平時宮人寧可繞道走也不愿意靠近這座宮殿。
楚軒瑤手里捧著一大本厚重的《宮儀令典》,靜聽著自己的心跳。已是深夜,恢廓的大殿里只點了三點蠟燭,光星推出幾步便被黑暗吞噬了,亦照不亮高高的承塵,總覺得像躲在什么洞府里。
風聲在外頭呼嘯,那里只有破敗了的殿前廣場。她抱著膝,三個燭臺圍成一個大圈把她圍在中央,抱怨這居然只是第一天……她方圓五百步都一個人沒有!那個天煞的皇帝,他怎么就那么那么針對我啊?我又沒有做壞事……
“噼啪——”
“誰?”楚軒瑤嚇了一大跳,她舉起一個燭臺,佝僂著狼狽地問。
沒有回音,難道剛才是窗子沒有關好?怎么可能,那窗戶幾十年沒開還能被那么一陣風給吹開???人!暗殺?私會?她搖搖頭,忐忑不安地抱著膝,總覺得黑暗中有什么在逼近,那份妖異和夢幻在她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的闔目中流連,卻悲哀地讓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