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寰宮內(nèi)殿。
秦雍晗輕輕起身,看著靜毓詩呢喃著沉沉睡去。
她很少失態(tài),只是碰到皇儲妃就沉不住氣。因為她知道可以撼動她地位的,只有楚軒瑤一個人。
可是她更怕他會轉(zhuǎn)身離開,雖然他給了承諾。
不要愛上她……
我不會愛上她的,他輕輕說。然后往香爐里撒上一把細(xì)粉,那纏mian的味道倏爾蔓延開來,像開在冥河畔彼岸花的味道。
茵犀香……
他輕吟,即使曉得這些細(xì)粉,可以扼死一個女人所有的希望。他披上冕服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洛寰宮。朝堂上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他可以忍。
而在太清池畔的霰汐宮里,楚軒瑤扶著沉沉的頭慢悠悠地從被子里把自己剝出來,閉著眼睛揪了揪頭發(fā)。青瓠酒后勁很足,頭像是被內(nèi)里切開一樣痛。
“你可總算醒了,外面鬧翻天了你曉得不?”秦矜汐頂著兩只熊貓眼痛苦地圍上來,按住她的肩膀一陣猛搖?!澳氵@家伙捅了多大的簍子你快給我醒醒!”
楚軒瑤出了口大氣,身子往后一倒,又埋在繡被中昏昏睡去。
我每天捅婁子你又不是不曉得。
秦矜汐憤憤地重又把她抓起來,拿起枕頭在她臉上狂悶一陣。“你自己抽風(fēng)就算了,把我三皇兄也給連累了你知道不?你不想你的夫君一氣之下把你關(guān)進(jìn)冷宮你就給我起床認(rèn)錯去!”
“啥呀……我又沒干什么……”楚軒瑤抱住她施虐的手把臉貼上去,就像一條黏人的大蟲。
“沒干什么?”秦矜汐差點(diǎn)昏過去,“現(xiàn)在三皇兄還在養(yǎng)傷好不好!你把人家的小腰摟到斷了為止!”
“嗯……”楚軒瑤渾渾沌沌地想了想,三皇兄……二皇兄……哪個是哪個?。恳恢阒笏K于排出兩人的身份,二皇兄是她未婚夫,那三皇兄就是她未來小叔。小……小叔?她把小叔的小腰給摟斷了?她揉揉頭發(fā):“這種事好像在你們這里挺麻煩的?!?br/> 秦矜汐開始掰手指數(shù)落她的不是:“我三皇兄可是翩翩佳公子,有多少名門之后想得到他的垂青啊。你二話不說把人家給抱了,以后讓我三皇兄怎么做人???三皇兄可是這代里頭最拿得出手的,弄不好還要送到番邦和親的,你隨隨便便污了他的名節(jié)你怎么補(bǔ)償!”
楚軒瑤閉著眼無奈的嘆道:“看來我只好娶他過門了……”
秦矜汐就知道,和這個人沒什么正經(jīng)事好說的。和她待久了,自己也變得油嘴滑舌,端詳男人身材、評判女人樣貌的本領(lǐng)呈指數(shù)型增長。每天說靜妃飄逸的發(fā)髻是螞蟻的觸角,貞妃往頭上插扇子過活,連皇帝都沒有幸免于難。因為長得比較蒼白,所以如果哪天套著黃色的皇袍,就無端成了香蕉。
“你還是想想怎么個死法吧。你唱完歌,三皇兄正要迎上去贊你呢,你卻從文玉幾上往后一跌,腦殼朝地摔得不省人事。三皇兄急忙跑過去扶你,可惜只是地上砸出個大坑來。倒是你,你扯著他的袖子不肯撒手!”秦矜汐講到這里好奇地摸摸她的后腦勺,發(fā)現(xiàn)材質(zhì)和自己的沒什么差異。她卻還是不甘心地彈了彈,直到楚軒瑤偏頭歪在她大腿上。
“男女大防懂不?還當(dāng)著二皇兄的面拉拉扯扯,要不是你后面的那席話,二皇兄鐵定把你關(guān)到冷宮終老!”
“嗯?”楚軒謠還在消化前半部分,想我什么時候唱歌了???
“你抱著我美麗的三皇兄管叫外婆!”秦矜汐惡狠狠地說。
被拖下床的楚軒瑤強(qiáng)灌下滴了濃醋的茶水,不情不愿地磨蹭到龍翔宮,等秦雍晗下朝。時近日中,看到他黑著臉,穿著繡著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黑保安服往御書房走來,只好乖乖跪下請罪。
秦雍晗破天荒地沒有罵她,只是冷眼看了她一柱香的時間,直到她的深衣被浸得濕淋淋的。
“看來要給你換個老師才行?!彼呐劢遣吝^她,硬質(zhì)的鑲邊竟割裂了她的眼角。
☆
秦雍晛安靜地站在她身后,因為這個皇儲妃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側(cè)影,她太冷清,一個人抱著膝看太清池里大片大片的浮萍。在不多的記憶里,她總是披著緞子似的長發(fā),瑰麗卻跳脫;而現(xiàn)在,那份光澤被荷花染上一層令人迷醉的蘇茜紅色。他以為她永遠(yuǎn)都是笑著的,晶亮的瞳仁里無憂,亦無傷。就像高天上的月輝,代表著不會被抹去的簡單和快樂。
楚軒謠托著頭沉浸在迷惘中,考慮中午要不要去越驪宮里蹭飯,順便告誡自己不能再放任自流。
很久以后,一瓣纖荷落下。水面上有另一個倒影,讓她不禁有想逃的沖動。
那個從來都是與之擦肩的人,索債來了。
“原來這宮中的傳言不假呀,只要在太清池邊游蕩,總會撞到皇儲妃的——也不枉我尋了大半日?!眮砣艘灰u純黑的蔓草鑲邊長袍,還帶著一抹招牌式的淺笑,沉靜的茶色瞳仁如愿以償?shù)夭蹲降搅怂@異的神色。
“墨王……”楚軒謠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覆住了其下斑駁的瞳子。早上匆匆跑到龍翔宮,向那個看客道完歉之后,自己差不多把這個真正的受害者忘到九宵云外了。
墨王看到她眼中一瞬間的警戒,淡笑著停在原地止步不前,弄得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
“小王冒昧,望皇儲妃見諒?!?br/> “哦,不不客氣客氣,”她語無倫次,挪了挪屁股拍拍地,示意他可以坐在旁邊,她不會介意什么。可是……想到昨天抱著他的窄腰,她就很尷尬地訕笑起來——比起他哥哥來,墨王是如此溫潤的英俊。“和他哥真是般配。”她腦中突然閃過這么一句話。
墨王真得一撩袍角,和她一起并排坐在草地上了。他的唇揚(yáng)得更高些,輕聲道:“只是突然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所以很想和你說說話?!?br/> 楚軒謠肌肉抽搐著,想:“當(dāng)真是直接啊,莫非也是受了他哥哥的氣,想讓那個自以為是的皇帝變身綠毛龜超人?果然,宮廷里最會出事的兩個人就是大嫂和小叔子?!?br/> “皇儲妃昨日如此狂浪應(yīng)該……”
楚軒瑤頭上掛下幾條黑線,“那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的?!彼s緊截下話頭,縮了縮腦袋。
“皇儲妃十四了吧。”墨王用紫音簫敲擊著手心,閑適地望著碧水,焦距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游蕩。
“嗯?!?br/> “我明年弱冠,正好與儲妃同歲成年。”
“嗯……嗯?”她剛答應(yīng)著就覺得怪怪的,這是相親呢?
“那叫軒謠應(yīng)該不為過,因為你還不是我皇嫂?!?br/> 她哆嗦了一陣,覺得真是不自在,可不知為何心里竟然有一絲久違的親切。畢竟,在這里沒人那么叫她的名字。
有多久了,沒人那么叫她的名字。曇姿她們喚她“公主”;公主叫她“風(fēng)”,高興或者不高興的時候就在后面加個“子”;皇太后叫她“謠兒”;皇帝……他有叫過自己嗎?
他好像叫她作“喂”。
用像陽光一樣柔和的聲音,帶著輕輕的尾音。相視一笑,一個輕攏住膝,一個則靠著樹枝闔上眼。
“昨天真是很對不起,我不曉得我酒品差到這種地步——聽矜汐說你傷得很嚴(yán)重……”楚軒謠話剛出口,就轉(zhuǎn)過頭去狠狠拍自己的腦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秦雍睍向另一個方向輕笑,“她胡說的。哪里會那么小心就受傷呢?倒是你……真得沒有事么?”
“沒有啊,我頭從小就很硬。”楚軒瑤摸摸頭,又很眼饞地看了看他手上的簫管,“對了,這管簫你好像總是帶在身邊……”
“哦,”秦雍晛好笑地看了看她矮矮的腦袋,把簫遞到她眼前。“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有把我看進(jìn)眼里去呢,原來不是啊——不過全天下都曉得我墨王是樂癡,你不曉得嘛?”
楚軒謠有些矜持地輕輕摸了摸墨紫色的簫身,感觸到一份清涼的韻意。隨即放開手乖乖放好,“我曉得的?!?br/> “真的嗎?那全天下還曉得我是孝子呢,卻依舊有人在背后罵得我狗血淋頭啊?!彼鼓?,看她的發(fā)尖蜷曲在自己袖上,發(fā)現(xiàn)自己和她靠得太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