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的南郊,一片黑草裹夾著一條驛道,風(fēng)急草伏。
驀然間,一株柔弱的黑草莖被踏倒,上頭凝著的寒氣抖落,碎裂在土地里。慢慢的,無數(shù)的黑草被踏倒,或是被熱氣薰軟,躬下身來。危險的色澤在草尖涌動。
那些鐵蹄有力而齊整,細(xì)長遒勁的馬腿骨上裹著濕布條,顯然是急行軍而來。黑甲的軍士們隱在黑夜里,沉默地銜著著短刀——今夜沒有月亮,他們不怕反光。
當(dāng)先的白馬被拱在半月陣型的中央。它本來是很不安分的,不知為何,到了九原城外竟聽話得令騎手狐疑。還有三里地,三里地……晉印熾看著前方粗礪緘默的城池,突然催動了戰(zhàn)馬,悄無聲息地竄了出去。
只是一呼吸間,已然躍出一個箭步。
他們不再有任何顧及,放縱戰(zhàn)馬呼嘯而前,那些橫貫山塬的鐵青色幕布就這樣匯成了一個箭頭,直指九原城。
沉重的馬蹄聲驚醒了陷于慌亂中的城防。他們吹起了號角,幽渺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吹出很遠(yuǎn)。本來失去主將已軍心大亂,只不過這時候卻都急急歸位,把城樓上的箭陣?yán)瓐A、拉滿,就等著那些黑甲洪流沖進(jìn)射程。
“不好!城門洞開著!”不知誰突然吼了起來。守城的副將吃了一驚——在這種時候,城門居然開著!不用他下令,一個百夫長就帶著一對親兵急急趕下城樓——南門外橫七豎八居然躺倒了二十來個。他撲到沉重的絞盤上,周圍的親兵也馬上回過神來,幫著他一起轉(zhuǎn)動那個大家伙。機括咬合的聲響轟隆隆地在城門口回響,那么重的聲音,他們剛才居然一點都沒有聽到!顯然,奸細(xì)精通固風(fēng)術(shù),城門周圍的空氣直到現(xiàn)在還凝滯著。
“一群死人!”百夫長憋得氣急,臉漲得通紅通紅的。不長的吊橋慢慢升起來,城門也漸漸合攏。
身后,很多軍士抱著合腰粗的大木趕來,就等著插在城門上。
晉印熾被白馬帶著狂沖,居然和身后的毛老三、霍先隔了三十步之遠(yuǎn)?!疤炝恕泵先粗瞧グ遵R沖入箭羽中,又用力夾了夾馬肚,隨即抄起盾牌擱在腦袋上。那匹馬有古怪,跑起來居然沒聲響。
霍先沒有接他的話頭。他倒提著盾護(hù)住頭頂,三陣箭羽淋下來,盾上居然猬集了十來支。還好盾夠大,守城軍里也沒有人用穿甲箭。周圍有五六騎運氣不太好,好像撞到了用弩的,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其實馬上的晉印熾早已被顛得七暈八素了。他在步入城防射程的一剎那欲提盾,卻猛然發(fā)現(xiàn)盾牌不見了……那匹白馬絲毫不覺得對主人有愧,大剌剌地拉著他馳過去。第一波箭勢還有些凌亂,第二波便如飛蝗般涌來。他脫開馬鐙,貓腰側(cè)身躲下馬肚,卻在騰身的一瞬被飛來的箭簇滾過了左臉頰,傷口立馬火辣辣地疼起來。
但他沒空管傷口,因為他的馬的確太快了。其后的箭陣都統(tǒng)統(tǒng)落空,趕不上它踩定的腳步,密密地扎在草地上。以前大軍一起遷延時,他跑前跑后地壓陣,還沒怎么覺得;一沖鋒就看出有點異樣了。
在狂奔中,他不經(jīng)意瞟到了馬蹄。然后他微張開嘴,任九原荒涼的風(fēng)灌滿了他的嘴。
幾近飄翔的馬蹄上,銀色的長毛掩不下利刃般的指爪,就像八柄匕首猖狂地戟張。
可它確實是匹馬呀……可是,馬不是不長爪子的嗎?
直到晉印熾定睛倒看到“九原”二字時,他才拋下了這個極其專業(yè)的生物問題。他拉著馬鞍翻身上馬,白馬嗥了一聲飛踏過已經(jīng)斷開的吊橋,向著只剩下一條縫隙的城門撲去。
千鈞一發(fā)之時,大木被穿進(jìn)了門環(huán)。
包鐵的馬蹄狠狠地踢在城門上。颯颯的灰土從城門上落下,一柄利刃自縫隙中穿出,帶著顛沛莫御的力量斬在橫木上,硬生生嵌下七分。本來里頭的守城軍已經(jīng)松了口氣,不料又是力沉山河的一擊,長刀落地,橫木應(yīng)聲而斷。絞盤瘋狂地開始回旋,里頭的二十幾號人被突然的沖勢震倒在地,城門又重新啟開了五指寬的縫隙。他們撲上去想重又制住絞盤,可一匹戰(zhàn)馬已擠開城門,從打開的縫隙中飛快地竄了進(jìn)來,馬頭的鐵盔下有兩只暗紅色的眼睛,駭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