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遍灑靜室，矮案上的一品沉香緩寥?！?，
????紀(jì)瞻捧起茶碗徐飲，眼角卻微微上挑，瞄著美郎君的神情舉止。
????操琴以鳴志？
????知音之人必通琴中之意，若言述志之曲，定非《猗蘭》而是《十面埋伏》！劉濃未料到一時(shí)興起而酬已之曲，不僅被宋祎旁聽，更為紀(jì)瞻所耳聞，心中怎生不驚？
????半晌。
????深深一個(gè)揖手，澀然道：“劉濃因見山河壯麗，故而觸景生懷，不想?yún)s入郡守之耳！尚請郡守莫怪小子狂妄自鳴也！”
????“甚好！”
????紀(jì)瞻原本見劉濃過于老成持重，恐其乃心機(jī)深藏之輩，不想經(jīng)此一觀，美郎君面呈驚色且略帶羞愧，分明便是一個(gè)胸懷少年意氣而奮發(fā)疏狂的大好兒郎嘛。
????心中極喜，將茶碗徐徐一擱，撫須笑道：“瞻簀，汝年歲幾何？”
????劉濃答道：“年將十五！”
????“嗯……”
????紀(jì)瞻捋著長須籌措一番，而后眼底一亮，凝視著劉濃，笑道：“而今，汝已頗有美譽(yù)在懷，日后是想經(jīng)吏部評合而入職，尚是為人提攜拔擢？”
????何意？如此直言功名！
????劉濃暗中微驚，面卻不改，心思瞬息數(shù)轉(zhuǎn)，已有計(jì)較在胸，沉沉一個(gè)揖手，朗聲道：“郡守當(dāng)面，劉濃豈敢有瞞，小子想由中正評合而經(jīng)吏部，衡才而行，量力而為?！?br/>
????“咦！”
????紀(jì)瞻忍不住地驚疑出聲，捋著銀須的右手頓在半途，眼光則直直注視劉濃。
????在其心中，劉濃乃是有心逞志報(bào)國之人，年未及冠便已贏得美名遠(yuǎn)揚(yáng)，定會走被人賞識而拔擢的仕途路線。未料到劉濃竟會選擇經(jīng)由吏部。其時(shí)，家世較薄的士族子弟大多皆喜為人拔擢，只有寒門子弟無奈之下才會如此作擇。原因很簡單，拔擢官職較高，且所從之職皆是文職，無案牘之勞形廢神。是以升遷較快。而寒門子弟因家學(xué)較淺的緣故，年少時(shí)極難脫穎而出，便只得淺積慢存，以待中正平合，便如陶侃等人……
????紀(jì)瞻思及此處，瞅了瞅?qū)γ娴膭?，見其眉宇正然，神情不似有虛，莫名地一個(gè)念頭鉆進(jìn)心中。暗道：莫非此子想謀太子舍人？若是有太子舍人在身，再置放一縣一地，倒也……
????劉濃亦在深思，自與楊少柳一夜暢談后，短短半載自己已小具聲名，青少一輩中甚少有人能出之左右，若是走拔擢路線自是輕松。按晉律，正四品以上職官者便可對心怡之才妙賞拔擢。若是為文職官吏拔擢，官職多為著作郎、文學(xué)掾等；若是為掌控諸州、假節(jié)軍事之開府刺史拔擢。所從便多為參軍之職，便如郭璞、袁耽等。
????但是目前文武兩職，文職官吏拔擢?jiǎng)獠辉溉。渎毠倮舭芜故强扇?，然則不能取。之所以會如此，究其一切原因則在于：各州開府刺史除陶侃外。大多皆為王敦大將軍府所掌控，而再有兩年王敦便會反！自己欲往洛陽，王敦是繞亦繞不開的攔路虎，有其陳軍豫章扼守長江，北方胡人自是難以南下。但江東有志掃北者亦難以北往！便如朱中郎，諸般無奈下只得兵行益州，希望自益州打通逐北之途！便如祖逖，浴血廝殺于豫州，終于撕開往北之路，但后路卻被王敦所切……
????王敦，王處仲！五年之內(nèi)，攜裹軍府，兩度行反?。?！若要往北，便在這五年！若要高飛，便是這五年！
????此五年，只爭朝夕，時(shí)不我待……
????劉濃拇指點(diǎn)扣食指，思海如潮涌，良久，下意識的自案上取得茶盞緩飲、緩飲，漸爾劍眉平展，呼吸綿長。而紀(jì)瞻則猶自陷于沉思之中，單手捋著銀須，眼中鋒芒明滅。
????室中寂靜，落針可聞。
????這時(shí)，紀(jì)瞻眼中精光徐徐一收，瞥了一眼劉濃，將茶碗慢慢一擱，身子卻已按膝而起，淡然笑道：“瞻簀，且隨我來！”
????“是，郡守。”劉濃揖手而應(yīng)。
????紀(jì)瞻踏步出室，領(lǐng)著劉濃穿過檐下回廊，直直邁向后院，其間未作一言。
????劉濃揮著寬袖默然相隨，目不斜視。
????“啪，啪啪?！?br/>
????木屐拍打著青石，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一路所遇的隨從與婢女，見得二人聯(lián)袂行來，紛紛避于一旁行禮。
????倆人袍袖如乘風(fēng)，卷過亭臺假山，頓止于室前。
????踏入室中，紀(jì)瞻回首笑道：“瞻簀，此地何如？”
????半晌。
????劉濃道：“甚好！”
????語聲綿長，似吐氣而出。
????此室極大，猶勝廳室。左右?guī)捉俨?，縱深則有道道楠木屏墻遮攔。室中盡鋪青色葦席，擺著幾方巨大的矮案，案上所置之物甚奇，細(xì)細(xì)一觀，乃是以粘土塌就的江東地形圖。沙盤？雖手工較為粗糙，但確乃沙盤無疑！而盤中，正兵行四陣，隔江對望。
????紀(jì)瞻極是滿意劉濃的震驚神情，徐徐度步至一方矮案后落座，招手道：“且來觀之！”
????“是?！?br/>
????劉濃暗吸一口氣，徐徐蕩于胸中，正了正頂上青冠，掃了掃下袍襟擺，落座于紀(jì)瞻對面，投目注入盤中。但見得，莫論城池或是較重關(guān)隘口皆有標(biāo)注，雖不知精準(zhǔn)幾何，但就眼前所見已足以令人心驚。行軍沙盤，載于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光武帝劉秀征討隴西，召馬援商議軍事，馬援捏土作隴西地形圖而示之，劉秀觀之大喜，贊道：此舉甚妙，乾坤盡入眼簾！
????紀(jì)瞻拿起案上的細(xì)竹，指著盤中隔江兩陣，淡淡笑道：“瞻簀，坐而論兵甚空，有此一物，便如行棋對弈，你我姑且戲而試之！”言罷，單手緩撫長須，目光則直逼劉濃。
????行棋對弈？這哪是行棋對弈，分明便是推演王敦縱軍十萬，沿著長江蜂涌而下的陣勢嘛！對弈！虧他想得出來！不過，亦怪不得他。其時(shí)王敦勢大滔天。雖說江左朝局內(nèi)外皆知有朝一日其必反，但何人敢述之以言？便是司馬睿與王導(dǎo)，也只能暗中戒備與隱晦勸導(dǎo)。
????劉濃暗暗心驚，卻知此乃紀(jì)瞻考量自己行兵之道，切不可大意，當(dāng)下便將盤著的袍擺一拂。持了另一枚細(xì)竹，合在手中，揖手道：“郡守有此雅興，劉濃豈敢不陪，若有不當(dāng)之處，尚請郡守莫怪！”
????“有何怪之？但且行來！”
????“且來！”
????二人相互一笑。
????紀(jì)瞻持江東諸軍，劉濃持王敦軍府，倆人推軍行陣，就著沿江兩岸廝殺不斷。紀(jì)瞻時(shí)爾出軍于東。倏爾傾軍于西，軍勢皆不大，乃摸擬心懷晉室的郡軍與世家私兵，而朱燾的益州軍與陶侃的廣州軍皆在其中。劉濃縱行十萬鐵甲，對其諸多騷擾不管不顧，不與其爭奪一城一地，其跡明顯，直指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