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終霄,次日,陽光大好。
????清晨。
????劉濃與小謝安、胖謝萬以及謝桓三個(gè)小小郎君排排坐,謝真石則坐在對(duì)面的矮案后。不知何故,謝裒對(duì)他書法一事始終避而不談,教導(dǎo)完文章便將他支來這里與三個(gè)小東西一起聽課?,F(xiàn)下,謝真石剛教過《毛詩》,三個(gè)小家伙正在搖頭晃腦的背著。而劉濃知道謝真石稍后便會(huì)讓他們練字,至于謝裒為何讓他來看小東西們練字,劉濃尚處于似明未明之間。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胖謝萬忽然道:“安兄,何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謝安秀眉一挑,懶得理他。
????老成的謝桓突地一本正經(jīng)地道:“阿姐便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謝萬點(diǎn)頭道:“阿姐確實(shí)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不停的稱贊著,因?yàn)槿羰侨堑冒⒔汩_心了,指不定可以少抄會(huì)書。
????謝真石正在低首抄《毛詩》,聞聽此言,嘴角微微一翹,眼睛彎成了兩汪月牙兒,擒著筆,美美的伸了個(gè)懶腰,驀然間想起美鶴尚在,飛快的溜了一眼劉濃,面上紅暈層層盡染,嗔道:“桓弟,萬弟,胡說甚?!稍后每人多抄此詩十遍!”心里卻道:阿父為使劉郎君脫解書法桎梏,卻苦了我……
????劉濃亦甚是尷尬,只得眼觀鼻、鼻觀心,故作未見未聞。而謝萬與謝桓兩個(gè)小家伙對(duì)視一眼,眉毛擰成了一團(tuán)。
????便在這時(shí),小謝安瞅了瞅劉濃,嘴巴一嘟,大聲道:“非也!此詩所言之美,乃美鶴也!”
????謝真石神情一愣,眼睛一眨,竟然追問:“美在何也?”
????小謝安按膝而起。
????指著身側(cè)的劉濃,朗聲道:“阿姐且觀之,美鶴之手修長(zhǎng)似玉竹,面若玉珪涂脂。齒白而唇紅。豈非正是巧笑倩笑,美目盼兮么?嗯,古之美人,便是如此!”言至此處,再?zèng)_著劉濃補(bǔ)道:“美鶴。何不笑之?以證我之所言!”說完,挑了挑眉毛,好似在等待劉濃笑一個(gè)。
????“噗嗤!”
????謝真石再也禁不住,捏著筆桿,掩嘴嬌笑。
????劉濃面色大窘,知道小謝安是在報(bào)昔日三彈之仇,只得暗暗苦笑: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稍后,謝真石命三個(gè)小郎君抄這首《衛(wèi)風(fēng)、碩人》,謝萬與謝桓各抄三十遍,而小謝安則需抄五十遍。小謝安不服作辯。殊不知謝真石兩言便將其辯得啞口無言,劉濃這才知道原來謝真石竟也擅辯。
????謝真石道:“劉郎君,安弟練字時(shí),君需多看少思!”
????劉濃稍作沉吟,揖手道:“劉濃,謝過謝小娘子提點(diǎn)?!?br/>
????“何需言謝,劉郎君多禮了。”謝真石微微一笑,淺身萬福還禮,隨后歪著腦袋想了想,再道:“莫若。劉郎君也抄三十遍吧!”言罷,不待劉濃接話,引著四個(gè)貼身近婢繞著回廊急急離去。待得一個(gè)時(shí)辰后,她便將回返。來核查小郎君們的書法,而現(xiàn)下似乎多了一人。
????小謝安挺著胸、掂著腹,極是大方的遞了一支粗毫過來,脆聲笑道:“美鶴,快抄吧!稍后若是沒抄夠,阿姐會(huì)打手心的!”
????抄詩!打手心……
????劉濃接過毫筆?;兴苹氐搅肆昵?,身在華亭老莊東樓,每每功課對(duì)答若不遂楊少柳心意時(shí),其多半便會(huì)打手心以示責(zé)罰!一時(shí)間,神情悠悠,但心知謝裒與謝真石此舉豈會(huì)無的放失?多半是自己的書法與小謝安有相似之處,是以才故意如此安排。
????當(dāng)下便沉心靜氣,徐徐抄著《毛詩》。
????三十遍畢罷,尚未及一個(gè)時(shí)辰。便側(cè)首看小謝安抄詩,但見小謝安的字飛揚(yáng)超拔、狀若涂鴉,一首《碩人》下來,除了個(gè)別字能辯出端倪,大部份皆似是而非。然小謝安卻絲毫也不氣餒,竟鼓著腮邦子一遍又一遍的抄著,下筆沉沉,眼底則似有光蘊(yùn)閃爍。
????漸漸的,劉濃再不去辯小謝安的字,只顧著他的筆,心神隨著筆尖勾撩起伏。
????不知何時(shí),筆尖突地一頓。
????小謝安將筆一擱,朝著自己的右腕哈了一口氣,側(cè)首瞅了瞅劉濃,見其好似閉目養(yǎng)神,伸出手掌猛地一拍其肩,叫道:“美鶴,詩可抄好?”
????“嗯?!”劉濃猛地一驚,劍眉之梢兩下輕顫,徐徐睜開眼睛,神情竟顯些許懊惱,半晌,方才灑然一笑,緩緩搖了搖頭,心道:又是徒勞無功!怪道乎有人終身從書亦難有所成,塑字具神便是天塹鴻溝啊,若想與王羲之一較高下,何其難矣?!
????稍后。
????謝真石悄然行來,將四人所書逐一看遍,點(diǎn)評(píng)謝桓為:‘行字若沉石,重有余而韻不足!’再把胖謝萬的一瞅,柳眉微蹙,命其再抄十遍。而后細(xì)細(xì)閱過小謝安首遍與末遍所抄之字,兩相一較,笑贊:‘頗見增益’。到得最后,持著劉濃的字,思索了半天,笑道:“劉郎君之字甚好!只是,為何自縛?”
????劉濃揖手道:“請(qǐng)謝小娘子明言!”
????謝真石瞅了瞅劉濃,這般一個(gè)聰慧若妖之人卻陷于迷障而不自知,其字混雜致極,既似鐘繇又若衛(wèi)桓,更帶著幾分茂猗先生的秀氣,莫非是想樣樣俱全么?唉,亦不知他的書法啟蒙之師乃是何方庸人,害人非淺呢!心中感概不休,雖有心相助,但也心知不可操之過急,眨著眼睛想了想,笑道:“史言:‘比干生七竊,心乃萬物之靈苗,四象變化之根本,為洞察圣明之心!’敢問,劉郎君可具七竊之心?”
????劉濃深深吸進(jìn)一口氣,索性沉沉一個(gè)揖手,問道:“劉濃自是不具,謝小娘子何不直言?”
????謝真石歪著腦袋笑道:“劉郎君若非七竊之心,為何卻行玲瓏之舉?”稍稍一頓,淺身萬福道:“劉郎君莫急,昔日逸少阿兄頓筆兩年,只為寫一字,劉郎君可知是何字?”
????劉濃想起了家中的一對(duì)大白鵝,笑道:“莫非是‘之’字?”
????“非也!”
????這時(shí)。
????謝奕轉(zhuǎn)出廊角,大步踏來,邊走邊笑道:“便是‘一’字!”說著,拿起小謝安的筆。在潔白的左伯紙上沉沉橫拉一筆。他原本想找劉濃一起去溜馬,行至廊后聽見小妹與劉濃一番話語,雖看不出劉濃的書法到底是何原因,但卻知道王羲之當(dāng)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