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陰城東八里,有山名白云。
????天將放曉,雪煉繚繞山間,中有一觀,白墻而黑瓦,毗鄰五色云彩,斜依翠松作籬笆,名曰清風(fēng)。而觀中的老道亦名喚清風(fēng),老道年歲幾何人眼不可辯,但見白須飄飄、鶴發(fā)而童顏,身襲墨白相間的水火袍,手持青柄雪麻麈,端坐于葦席中,挺直如松。
????矮案亦擺在松下,老道背依古樹,攬著尺長白須,注目于案上棋盤。
????棋盤的對面,俊朗的郎君眼睛亮若星辰,歪歪的靠著矮案,捉著手中酒壺,邊飲邊落子,下得妙時必大飲一口,若陷子入陣亦不氣餒,哈哈一笑,狂飲一陣。
????矮案的側(cè)面蹲著一個年約十來歲的小郎君,雙手支頭,如水明眸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片刻未停,時爾瞅瞅老道,倏爾瞄瞄俊朗的郎君。
????少傾。
????小郎君瞅著俊郎君,不屑地撇了撇了嘴,嘟嚷道:“七哥下得臭棋,至多不出三十手,這局便又得投。”
????俊朗的郎君滿不在乎的抹了一把嘴邊酒漬,暢快地噴出一口酒氣,朝著小郎君擠了擠眼,笑道:“投便投,若是靜言看得不耐,莫若你來?”
????這二人正是陸納與陸氏小郎君陸靜言,因這清風(fēng)老道與陸玩有舊,是以陸納便急急的趕了數(shù)百里路,前來踏游拜訪。而清風(fēng)老道不愧為清風(fēng)之名,結(jié)蘆觀于此便只管餐風(fēng)飲露,對凡塵俗世一概不問。如此一來,陸納于途中所思的種種借口毫無用武之地。
????陸靜言瞥了一眼云淡風(fēng)輕的老道,不過半個時辰,七哥便已輸?shù)萌?,一則有七哥棋藝委實太臭之因,二則便是這清風(fēng)老道棋風(fēng)縹緲若仙,每每落子皆如天外飛來讓人難捕痕跡,自忖若是與其對弈多有不及,心想:‘七哥定是輸?shù)锰?,面子上耐不住。便故意讓我去出丑呢!?br/>
????想到這里,嘴巴一嘟,騰地直起身子,大聲道:“孫子兵法有云:‘知可以戰(zhàn)與不可以戰(zhàn)者。
????勝’!七哥明知不可戰(zhàn)卻戰(zhàn)之,實乃不智也!我尋阿姐去,稍后再來看你共輸幾局!”言畢,甩著袖子轉(zhuǎn)身便走。
????“哈哈!”
????陸納放聲大笑,隨后捧著酒壺灌得一氣。朝著陸靜言喊道:“靜言,七哥行棋非在勝敗矣!”
????陸靜言懶得理他,頭亦不回地道:“若無勝敗,何需行棋,七哥誆我做甚?”說著,頓步想了想,倏地回頭沖著陸納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而后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身后四個近婢面面相窺,隨后提裙的提裙,呼喚的呼喚。追著他去了。
????“哈哈,妙哉……”
????見得此景,陸納頓時樂不可支,半個身子歪在棋盤上,拍著大腿叫好,突地,靠在矮案上的胳膊肘一個不留神竟撞翻了棋盤。
????“噼里啪啦……”棋子滾落一地。
????陸納瞅了瞅滿地的黑白子,神情一怔,雙手無奈地一攤,感概道:“苦也。棋局已毀,陸納本有一記妙著,未想竟不得施展,想必天意如此?!闭Z聲不勝唏噓。
????清風(fēng)老道彎身撿著地上的棋子。淡然道:“無妨,吾可復(fù)盤,定可教汝一展妙著?!?br/>
????“??!”
????陸納大吃一驚,邊撿棋子邊問道:“棋已下過百手,世伯怎可復(fù)盤?”
????清風(fēng)老道瞥了他一眼,臉上帶著寬厚的笑容。搖了搖頭亦不作言,將棋盤中混亂的棋子用雪麻麈掃開,捋了一把長須,執(zhí)起棋子便落。初時他尚要想一想,到得中后期落子如飛。不多時,便聽得一陣“啪、啪”聲音脆響不斷,而棋盤上則密密麻麻的布滿棋子。
????再觀棋局中的黑白焦灼態(tài)勢,正是適才所行棋局。
????清風(fēng)老道將手一擺,呵呵笑道:“祖言,且行妙著。
????”
????“妙著……這……”
????陸納瞠目結(jié)舌的捧著酒壺,早就驚呆了,眉梢飛拔了兩下,下意識地左右環(huán)顧,待瞅見遠遠的天邊,紅日破云而出冉冉升起,眼珠一轉(zhuǎn),心下驟然一喜,簌地起身,笑道:“壯哉!美哉!如此美景豈可錯失,世伯,莫若你我先觀日出,再行妙著,何如?”
????清風(fēng)老道垂目棋盤,淡然道:“心中但存日月,何需再觀壯美。祖言切莫再言他物,快將妙著行來?!毖劢怯喙鈪s把神情尷尬的陸納一掠,嘴角浮起笑意。
????陸納見脫身不得,只得暗中一嘆,瞅了瞅棋盤,白子頹勢已呈,哪有甚妙著可言。摸索著滑溜溜的棋子,突然計上心頭,舉起酒壺徐徐作飲,看也不看棋盤,捏著棋子胡亂一落。
????“啪!”輕微一聲響。
????清風(fēng)老道長眉一跳,忍住笑意低頭打量,誰知這一注目便再難脫神而出。端坐著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傾,長眉漸擰,眼底神色凝重。
????陸納舉著酒壺等得半晌也不聞聲,心中甚奇,低下頭來,漫不經(jīng)心的掃過棋盤,眼光猛然一滯,手一松,酒壺墜地,繞著葦席打了幾個轉(zhuǎn),滾入草叢中。
????稍徐,清風(fēng)老道瞇著眼睛問道:“祖言此著妙極,從何得來?”
????聞言,陸納神情一頓,心想:‘從何得來?難道說胡亂下的么?’少傾,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搖晃著行到草叢邊,撿回自己的酒壺,而后朝著清風(fēng)老道揖手道:“世伯,心中但存妙著,何需再言來處?”
????“哈哈……”
????清風(fēng)老道繃了半天的眉宇豁然一開,捋著尺長胡須,笑瞇瞇的看著陸納,欣然道:“江東陸氏,二十余子,吾獨愛汝這一身灑脫。
????汝勿需擔(dān)心,汝與舒窈為何前來,吾不知亦不想知。”又瞅了瞅陸納手中的酒壺,再道:“酒之一物,少飲可暢意縱懷,過多則滯神傷身,祖言需得節(jié)律?!闭f著,也不待陸納回話,雪麻麈掃了掃袍擺,打斜捧在懷中,起身行向觀內(nèi)。
????陸納凝視老道慢慢離去的背影,但見青山白云紅日,綠籬白墻黑瓦。老道青白相間的身形沒于其中,直若渾然一體、難分你我,不由得喃道:“世伯,神仙中人也!”便欲持著酒壺灌得一口。記起老道所言,嘿嘿一笑,將酒壺掛在腰間,大踏步向觀后行去。
????清風(fēng)觀不大,只有寥寥十?dāng)?shù)間屋舍。前院正室供奉著三官大帝,偏廂則是清風(fēng)老道與道僮們的居室。
????小郎君陸靜言沿著青墻一陣疾行,穿過狹窄的偏廂過道,經(jīng)由一道小門直步跨入后院。入得后院腳步不停,揮搖著兩袖,踩著木屐踏至左方居室前,將門前竹簾一挑,聲音鉆進去:“阿姐,妝梳好否?”
????室中,抹勺、蘊幺、若蘭、墨菊四婢繞著陸舒窈忙碌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