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清新明凈。
????劉濃和楊少柳帶著女婢、部曲離開外山,至箭崗而回莊子。
????沛郡劉氏前來,雖不知意欲為何,但劉濃已知他們因何而來。離開建鄴時(shí),郭璞曾告知他牽連著沛郡劉氏的傳言,皆是庾亮所散布,要他多加小心。
????有些事,避不過。
????沛郡劉氏將他們母子棄之于野,劉濃卻在新亭振聲而輝,此舉無疑是打了沛郡劉氏的臉。若無人故意曲解亂傳,日久終會平息??扇缃耧L(fēng)傳,皆言劉氏有目而無珠,致使明珠自輝。原本平常不過的離棄分宗,上升至風(fēng)議,關(guān)乎著門閥世家的郡望,劉氏豈會置若罔聞?
????庾亮啊庾亮,不愧深諳門閥斗爭,知道該如何出手,才能殺人不見血。不著痕跡的將傳言稍加變動(dòng),便為劉濃樹下難以逾越的強(qiáng)敵。
????山外,有人在車內(nèi)喚過隨從,冷冷問道:“他們母子可愿前來?”
????隨從答道:“不愿,人已離去!”
????正簾猛然疾蕩,車中之人踹簾而出,立在車轅上翹望。只見在那山坡上,一行人正緩慢離去,無人前來迎接,仿似根本不曾見到。人群才穿過箭崗,那道橫曳在山口的柵欄噶吱吱的一陣亂響,閉了。
????“安敢如此無禮!”
????他是沛郡劉氏子弟,劉熏,眼望著遠(yuǎn)方狠狠的一跺腳,跳下牛車,向后面行去,邊走邊道:“豎子!著實(shí)可惡,目中無人矣!”
????后面的牛車挑簾,從中跨出個(gè)年約二十三、四的儒服郎君,面目清秀,眉極長,臉上帶著笑,問道:“十三弟,咋了?”
????劉熏忿忿說道:“耽兄,剛才那小孽障遣人來問,我便要他帶著那賤婢一同前來相見,誰知他們不僅不來,還閉了柵欄。我就說嘛,這種事情,何必你我親自前來,只需遣個(gè)仆從投書即可。若他們不識好歹,敢于我沛郡劉氏作對,當(dāng)如螳臂當(dāng)車爾!”
????說到這里,又罵了一句:“孽障!”
????儒服郎君長眉微皺,看了一眼緊閉的柵欄,沉聲說道:“十三弟,切莫再說,我劉氏子弟,何來孽障?”
????“耽兄……”
????“十三弟!”
????儒服郎君聲音一凜,制住劉熏的話頭,暗中則嘆了口氣,喚過隨從讓其前往箭哨通傳。隨從片刻折回,低聲道:“回稟郎君,崗哨說半個(gè)時(shí)辰后,方可放行?!?br/>
????劉熏大怒,猛地一掌拍在車壁上,喝道:“砸,把柵欄給我砸了!”
????“這……”
????隨從們驚愕,面面相窺,自己這方只有十幾個(gè)人,剛才那一群白袍亦都帶著刀,若真鬧起來,那可討不了好啊。
????儒服郎君是晉陵縣府君劉耽,他掃了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劉熏一眼,暗悔不該和他一起來,淡聲道:“那就等吧,等半個(gè)時(shí)辰!”
????劉熏還待說話,卻被他斜掠一眼,作不得聲。他們雖同是劉氏子弟,可劉耽是府君,他劉熏卻只是個(gè)白廂。
????……
????劉氏倚在莊門口,瞇眼瞅著劉濃和楊少柳聯(lián)袂行來,笑意溢滿臉,身側(cè)侍著巧思和女婢留顏。
????無思則無病,心寬則氣順,近來劉氏的氣色極好。有個(gè)懂事且能耐的兒子,再多個(gè)可人疼的聰慧半女,她心里美得很。
????劉濃和楊少柳將要行到近前時(shí),腳步加快,齊呼:“娘親!”
????劉氏拍了拍劉濃的臉,笑道:“我兒,衣服要多穿點(diǎn),可別凍著!”又拉著楊少柳的手,細(xì)細(xì)打量,越看越喜,柔聲道:“剛?cè)ノ鳂菍つ悖愫突㈩^都不在,外出訪雪是雅事,理是應(yīng)當(dāng)。只不過,怎可穿得這樣少?”
????說著,還拂了拂楊少柳斗蓬邊上的落雪。
????楊少柳眼底有水氣迷漫,輕輕撇過,挽著劉氏往莊內(nèi)走,邊走邊道:“娘親,昨日讓夜拂帶去的狐毛裘怎地不穿著?可是覺得花色不好……”
????劉氏笑道:“好著勒,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劉濃默默的跟在她們身后,心里有些犯酸。劉氏現(xiàn)在對楊少柳,比對他這親生的兒子還好,時(shí)不時(shí)的就會溜到西樓噓寒問暖,頗讓人嫉妒。
????穿過中庭院子,來福習(xí)劍早課剛停,正拄著劍喘著氣,滿臉大汗的跑過來,朝著劉氏便要行大禮。劉氏和兒子一樣待來福是不同的,趕緊呼道:“別跪,小心惹一身濕!”又吩咐巧思給來福取帕子擦臉。
????來福一手提劍,一手捏著巧思的帕子,嘿嘿傻笑。惹怒了巧思,她雙眼一瞪,來福立即矮了半截。
????這一切,落進(jìn)劉濃的眼中。滿心覺得真美好,不容任何人破壞!
????楊少柳扶著劉氏,低聲說道:“阿弟的功課在外已教過,此時(shí)晨光尚早,娘親上次說起針繡,正好我有一圖譜極是難解,想請娘親幫忙分解?!?br/>
????劉氏不疑有它,便笑著由她扶走。一大一小倆美女,被眾多女婢侍奉著漫向西樓。剛及樓上,楊少柳投目而下,朝著劉濃輕輕點(diǎn)頭。
????劉濃趕緊遙稽行禮,沛郡劉氏來意不明,楊小娘子這是故意拉走劉氏的,免得讓劉氏知道了,徒惹擔(dān)心。劉氏身子弱,心較輕,不可過多傷神。
????目送搖紅浮綠隱在西樓。
????劉濃沉聲道:“來福,碎湖,隨我去迎客!”
????稍徐。
????廳門大開,劉濃跪坐于其中,把著矮案上的茶具烹茶。門外候著四個(gè)帶刀白袍,來福按膝在左,碎湖跪坐在右。
????寂靜,院中不聞聲,仿佛能聽得火舌嘶吐的聲音。此景正合意,他們已非昔日倉皇驚鳥,怎可輕辱。
????“嘖嘖,真是破舊,這種鬼地方,怎地還能住人?”一個(gè)大大冽冽的聲音從前院傳來。
????木屐聲徐起徐落。
????一前一后行來二人,李催領(lǐng)在一側(cè),居前之人目不斜視,居后之人左探右盼,時(shí)不時(shí)的指東道西。
????待看見門前昂著四名帶刀白袍,那落后半步的人猛地一頓,嬉笑聲卡在了喉中,止步不前。倒是另一人,面色仍舊清風(fēng)朗月,直直的走到臺階下站定。
????劉濃靜待他們已久,在案后按膝而起,揮著大袖行到門前,遙遙一個(gè)稽首,問道:“敢問,客從何來?”
????劉熏見他足不出門,極是無禮,正欲說話。劉耽已搶先一步回禮,朗聲道:“非是客,乃至親,二十八弟!”
????嗯,不好對付,一來就扣頂帽子。
????劉濃眉間輕揚(yáng),出屋及上木屐,迎下臺階,再度一禮,說道:“劉濃見過倆位郎君,遠(yuǎn)來即是客,請到內(nèi)廳一敘?!?br/>
????劉耽居平輩而還禮:“沛郡劉耽!”
????劉熏倨傲的拱了拱手:“沛郡劉熏,我耽兄是晉陵府君!”
????“劉府君,劉,劉郎君,請!”劉濃側(cè)身相引,心中暗道:劉耽是個(gè)人物,這劉熏卻從未聽說,不過瞧這廝的模樣,不知名也屬正常。
????三人進(jìn)了內(nèi)廳,對坐于案。
????劉濃跪坐在案后,說道:“寒雪正盛,煮茶一壺,寥為客人驅(qū)寒?!?br/>
????說著便開始煮茶,手法較之往日更漸渾圓如意,劉耽看得新奇,專注的看著行茶。而那劉熏則胡亂瞄著,最后把眼光定在碎湖身上。嘴角一歪,盡往女孩兒的隱私之處瓢去。碎湖低頭避過,他猶不肯放,竟埋頭而探,極盡挑逗。
????“扣!”
????劉濃暗怒,食指在案上一聲扣。來福猛然瞪眼、挺身、前傾,攜著一股子野性輾過去,赫得劉熏差點(diǎn)驚叫出聲。
????“郎君,莫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