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幽然。
????碎湖手持章形墨塊細研,待得梅花墨淺淺積得三分而止。
????案左鋪著《平復(fù)帖》,劉濃默記著陸玩所授心訣,以眼領(lǐng)字,以心見神,眼前仿若得見一個寬袍高冠俊者,正于燈下奮筆行書,觀其走袖若撩似潑,觀其神色則專注而凝一。
????少傾,徐徐一笑,提筆。
????“顏先盈瘵,恐難平復(fù)。微居得病,慮不言計,計已為蒼……”
????行筆而忘返,悠然三遍,大半個時辰便已去矣。稍稍作歇,聞得一陣暗香浮來,碎湖在身側(cè)贊道:“小郎君,寫得可真好!”
????“嗯,尚有不足!”
????將筆一擱,凝神細看,字跡潦草反不如以往,可若深辯,隱約似具幾許章法,說不清道不明。劉濃心中卻甚喜,暗道:看來真是觸摸到了筆髓神意,是以筆鋒才會陡然雜亂。若能熬過這段時日,便可具神矣!
????碎湖見墨已用盡,便道:“小郎君,要再加墨嗎?”
????“不用了!”
????磨筆時,欲速則不達!
????劉濃心中舒暢,正在揉著手腕回味,突然覺得耳間暖暖,稍一側(cè)首,只見碎湖倚得極近,只間隔三寸,皮膚光潔如玉,隱見耳側(cè)絨毛。
????香!
????暖香徐浸,襲得人渾身軟綿。微一調(diào)眼,嫩藕雪白!因近夏日,她只著寬領(lǐng)對襟單衫,胸前桃色系帶未系牢,此時又微伏著身子。
????小白兔,一對??!
????她似覺察到他的眼光,瓜子臉?biāo)查g作桃紅盡染,嘴角輕翹俏然而笑,微微一頓,隨即將下唇咬作櫻桃,身子卻軟軟的向劉濃依過去。
????香浮寥寥,夜色溫柔如水,將他逼至案角。
????再無退路!
????“咳??!”
????劉濃猛地轉(zhuǎn)頭,重重一聲咳嗽。
????聲音驚住碎湖,其神色微變,隨后淺聲喚道:“小郎君……”
????唉!
????劉濃暗中一嘆,沉聲道:“巧思,怎可如此不守規(guī)矩!”
????“小郎君,我是……”
????“巧思!”
????劉濃并起二指微一敲案,劍眉漸凝,巧思身上的香味和碎湖有著微弱區(qū)別;碎湖因久隨他熏染芥草,身上便帶著淡淡的芥香味,而巧思則是一品沉香!
????“小郎君!我……”
????巧思本欲再辯,悄然轉(zhuǎn)目時卻發(fā)現(xiàn)小郎君面沉若水,尚是首次見小郎君似惱,心中既是委屈又是怯怕,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幾番掙扎后,終是凄聲道:“小郎君,婢子是巧思不假??墒切±删?,巧思只想好好服侍小郎君,這亦不可嗎?碎湖與巧思一模一樣,為何她服侍得,我就不可?”
????劉濃雙手按膝,稍一打量,見其已若雨催梨花,見他看來又垂首,雙肩亦在輕輕顫抖。知她自小性子便跳脫,亦怪自己太過縱容,只得柔聲勸道:“巧思,你應(yīng)知來福極喜你。嗯,唯親不避以言,我視來福為兄長,終有一日來福亦會有所成就,只要你好生相待……”
????巧思垂首嗚咽道:“小郎君,巧思極喜……”
????“巧思??!”
????劉濃騰地直起身子,面呈微怒,久久不可平復(fù),徐徐壓住心中惱意,心道:尚是家訓(xùn)不嚴(yán)?。∧镉H婢女出身不擅管家,楊少柳有能卻畢竟是……碎湖又礙于身份亦只管錢糧!偌大的莊子,偌大的華亭劉氏,常此以往豈不亂套?我要一心詩書謀將來,前路尚阻亦不可過多分心。然,家尚未齊,何談其他……
????謀族易,固族難矣!
????該作決斷了!
????閉了眼睛心中一狠,徐徐睜眼,看著巧思淡聲道:“巧思,汝父李催,汝母余氏,汝姐碎湖,汝弟李寬、李健皆為劉氏家生,皆在為昌盛華亭劉氏而盡全力。然,劉濃亦真不敢有片刻懈怠,你之心意我已盡知,便就此作罷吧!今日之事僅此一例,下不為續(xù)!至于來福之事,我亦不再勉強!只是,尚需念他待你一片真心……”
????“小郎君……”
????巧思一聲悲喚,顫抖著抬起頭,卻見小郎君已然離席而起,直直邁出了室內(nèi)。芥香猶卷,字墨未干!可自己卻知道,小郎君惱了,自此以后,她與小郎君怕是天地相隔,再無可能了。自小她便喜歡與姐姐爭,每每皆能贏,可是這一回,卻敗了嗎……小郎君,非得我嫁來福嗎……
????月投在廊,劉濃步履緩沉,沿著木梯下樓至院中。
????斗草尚在持續(xù)。
????綠蘿敗給了紅筱,正在為夜拂助陣,見得小郎君行來,軟步迎上前,盈盈一個淺身,嬌聲道:“小郎君,咱們亦來斗草吧!紫蘇花……”
????“青葙草……”
????劉濃淡然回應(yīng)著,身子卻繞過了她,徐步而至劉氏面前,緩緩跪在地上,隨后深深稽首而不起,說道:“娘親,兒子有事!”
????“虎頭,怎地了?”
????劉氏大吃一驚,兒子向來淡雅,甚少如此慎重,趕緊上前想要撫起他,而他卻仍是不起。而此時,眾人皆察覺有異,停止了斗草。
????“小郎君,咱的了?”
????來福邁過來亦撫不起,心中甚驚,跟著跪在地上。這一下,眾人面面相窺皆驚,瞬間便噼里啪啦跪了一地,獨留楊少柳和李越仍穩(wěn)穩(wěn)的坐著。
????月洗大地,氣氛詭異!
????楊少柳眉間稍凝,雙手微微一按膝,便要起身而避。劉濃卻于此時抬起頭來,低聲道:“阿姐,若是不嫌,何不留下來?”
????兩目相對,各不相讓!
????嗯?
????楊少柳是何等人物,料定劉濃此舉定然關(guān)乎族中內(nèi)務(wù),讓她留下來,便是讓她作決啊!要么就此與劉氏融在一起,不然則是山水不相干!
????哼!
????暗惱,正要起身,心中卻莫名生軟,心道:唉,他持家亦不易,只此一回吧。
????劉濃見她將身子慢慢放軟,心中暗松一口氣,這幾年來兩家已經(jīng)攪在一起難分你我,若仍是隱著藏著何時是個頭?不如就借此機會挑明,以免日后再生事端。不過,今夜只是個開頭,彼此心照不宣便可,尚另有要事呢,遂朝著劉氏再度扣首道:“娘親,兒子有一請!”
????劉氏心中既是憐惜且?guī)е?,趕緊道:“起來再說,不論甚事,娘都依你!”
????“謝過娘親!”
????劉濃拂袍而起,看了一眼跪作滿地的人,正好管事的皆在,遂漫聲道:“我華亭劉氏起于秋毫之末,得各位相助始有今日。然,路尚遠,不可滯步不前,不可因石而絆。家有家規(guī),族有族法,凡事需得有令則行,有例則循,方能不絆不滯。劉濃身負(fù)詩書而不敢怠慢,家中事體便不能逐一過問。是以,在此作決!”
????來福大聲道:“小郎君,但請吩咐!”
????眾人皆隨!
????“嗯……”
????劉濃深深吸得一口氣,眼光緩緩掠過場中,在人群邊緣尋到碎湖,她跪于地上雙手疊在腰間,不論神情或是儀態(tài)皆是雅宜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