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貴妃抬起頭，睜開眼睛。
　　
　　????皇帝停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看著殿中的三清像：“朕聽說你日前染疾，如今怎樣了？”
　　
　　????杭貴妃站起來，轉(zhuǎn)身面向他，又跪了下去：“勞動陛下掛念，臣妾已經(jīng)無恙了?！?br/>　　
　　????皇帝看著杭貴妃在他面前矮身下去，云髻中清晰可見一些銀絲，點綴在墨色發(fā)髻上，猶如嚴(yán)寒時的片片雪花，落在女子鴉黑的發(fā)上。
　　
　　????他忍不住伸手，在一處銀白上摸了摸：“怎么沒有染發(fā)？”
　　
　　????杭貴妃笑了笑：“年華已老，何苦自欺欺人?！?br/>　　
　　????皇帝點點頭，有些索然無味，卻又莫名不舍得離去，便退了兩步，在一邊的案幾后坐下：“朕已經(jīng)老了，你卻還沒怎么變模樣。”
　　
　　????杭貴妃卻抬起頭，彎起眼睛對他笑：“沒有變嗎？陛下再仔細(xì)看看？”
　　
　　????皇帝便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起她來，在他印象里，杭貴妃向來喜歡濃墨重彩的服飾妝扮，她眉眼原本就生得濃麗，稍一描畫便美艷不可方物，猶如盛世牡丹，美的端雅大氣，艷的傾國傾城。
　　
　　????年輕時他愛極了這張臉，每每看到便移不開目光，他曾下令為她搜羅最好的黛，最漂亮的胭脂，在她入宮方一年便將她封上四妃之位，讓整個六宮都側(cè)目。
　　
　　????皇帝看著看著，忽然對她道：“阿沅，你笑一笑?！?br/>　　
　　????杭貴妃依言對他展露笑容，從唇角而生，在她頰邊的酒窩里蕩漾出熟悉的、讓人迷戀的醉意，一路漫過懸膽一樣漂亮的鼻子和眼角，掛在眉梢上。他看著這個笑容，猶如看到一朵牡丹怒放的過程。
　　
　　????“阿沅真是越來越……”他想了一下，找到一個自以為恰當(dāng)?shù)男稳菰~：“越來越懾人了，所謂容光懾人?！?br/>　　
　　????杭貴妃歪著頭看他：“好看嗎？”
　　
　　????皇帝又端詳了一會，忍不住伸手上去，小心翼翼地?fù)崦难劢牵骸昂每础！?br/>　　
　　????他一邊說，一邊回憶著當(dāng)年，愈發(fā)失神：“真是沒有變，和當(dāng)年一樣，艷冠六宮?！?br/>　　
　　????與淡雅的秋菊相比，年輕氣盛的皇帝自然更加喜愛傾國名花?；实圻€記得二十年前杭貴妃的冊封典禮，他命人將她朝服上的織金全部換成貨真價實的金絲，用最好的錦緞，令最巧的繡娘，織就一件最昂貴的大禮之服。當(dāng)她穿著那件朝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輝煌若神仙妃子，在一眾艷羨嫉妒的眼神里款款走向他，在他面前屈膝行禮的時候，他心里的滿足與自豪簡直讓人不可自拔。
　　
　　????杭貴妃垂下眼睛，遮擋眼底的冷笑，好像那朵花霎時間收了起來，變成一株沉默的綠植：“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怎么會一點都不變呢？”
　　
　　????當(dāng)年，當(dāng)年，當(dāng)年她怎么就那么糊涂，以為昂貴的封賞與昭陽專寵是真正的愛情。她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明白過來，皇帝愛的不是她，而是皇帝這個身份所帶來的，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他將她一手托上巔峰，讓所有人都仰望她，對她跪拜行禮，又一下將她摔下深谷，讓昭陽殿的金柱變成吸食溫度的怪物。他迷戀的是他手上能夠掌握人生的權(quán)利，是那種別人的成敗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間的迷人滋味。
　　
　　????杭貴妃又抬起眼睛，對他遞去一個嫵媚的眼神：“不過方才碰到遲婕妤，她穿了件綠底織金的麒麟馬面裙，倒讓臣妾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些事情?！彼f著，紅唇中溢出一聲嘆息：“真是歲月催人老，好像昨天才發(fā)生的事，竟然已經(jīng)過了那么久?！?br/>　　
　　????皇帝瞇了一下眼，沒有說話。那件裙子他自然記得，每次遲婕妤穿那件裙子時，總會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因為曾經(jīng)被皇帝親口夸贊漂亮，遲婕妤便常常穿在身上，今日被杭貴妃一提才想起來，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不就是從杭妃身上而來？她在盛年的時候，最是偏愛這種濃色織金。
　　
　　????皇帝的眼睛移下去，在她身上走了一圈，看到她色澤微淡的衣飾，忍不住有些失望：“怎么穿的這樣素凈？”
　　
　　????“特地來為您祈福的，若是穿的太艷了，恐怕對三清不敬，”杭貴妃偏了偏頭：“您喜歡，那下次穿好了。”
　　
　　????皇帝在她手上拍了拍：“朕聽吳衛(wèi)說，今日的藥是你親手煎的？怎么不親自送進(jìn)來？”
　　
　　????杭貴妃輕言曼語地答道：“遇到遲婕妤，因為皇后娘娘不準(zhǔn)她進(jìn)內(nèi)殿一事，頗有些不開心的樣子，便安慰了她兩句，又唯恐藥涼了，這才拜托吳公公捧進(jìn)去，奉給您?！?br/>　　
　　????皇帝道：“兩句話的工夫，不廢多少時辰，應(yīng)該直接送進(jìn)來的?！?br/>　　
　　????杭貴妃吸了口氣，有些為難地笑了一下：“婕妤掛念陛下，得到消息就來了，被皇后娘娘在外面擋了許久，很是不開心，一時情緒所使，就……多說了兩句?！?br/>　　
　　????皇帝果然皺了一下眉，露出不高興的神態(tài)：“不過是小癥，怎么還傳揚出去了？方才曹卿突然來請安，是不是皇后將這件事告訴閣臣了？”
　　
　　????杭貴妃急忙搖頭，一副惶恐的模樣：“娘娘誰都沒說，還特意吩咐了為您診脈的太醫(yī)，暫且不要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