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纖纖去接兒子。
她把車停在黃先生家的花園停車場，下來一看，前后左右都是來接孩子的豪車。
門口陸續(xù)有大人牽著小孩走出。
她正想進(jìn)去,忽聽身邊有人道：“白小姐。”
轉(zhuǎn)身，黑色加長林肯后座的車窗緩緩下移,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俊容。
那人以手掩唇，輕咳兩聲：“……好久不見?！?br/>
纖纖問：“你來接路平平？”
路洄沒有下車，只微側(cè)過臉，隔著車窗與她講話：“是。正好順路，接他一起回家?！彼α诵?饒有興致地望著她,“聽說你準(zhǔn)備進(jìn)娛樂圈,馬上就要進(jìn)組演戲?！?br/>
纖纖點頭。
路洄云淡風(fēng)輕道：“據(jù)我所知，秦措從小就討厭曝光隱私，你知道他對秦霧保護(hù)的有多嚴(yán)密么？”
纖纖又點頭。
路洄的目光帶著深意，“白小姐，恕我直言,他愿意給你出演女主角的機(jī)會,答應(yīng)讓你在人前露面，可不是因為寵愛。你好自為之——”
“路先生?！崩w纖打斷。
路洄看著她，神情溫和有禮，依稀卻透出一絲輕慢，“白小姐不認(rèn)同我的話？”
“你是個二十好幾,快奔三的大男人。”纖纖說,“怎么總干背后嚼人舌根,挑撥離間的下作事情？就知道當(dāng)長舌夫,你沒點別的追求嗎？”
路洄臉色微變,壓下心頭的窘迫和惱怒，淡然道：“既然白小姐不領(lǐng)情，那我言盡于此?！?br/>
纖纖笑道：“領(lǐng)情，我當(dāng)然領(lǐng)你的情。還要多謝你的五億，我拿去投資，今年能賺一大筆?！彼难凵窆粗?，笑容愉悅，語氣也甜：“秦措對我都沒那么大方，路少，你真好。”
提起那五億，路洄心知她有意嘲諷，神色更難看，默然不語。
纖纖看見路平平從大門出來，路家的司機(jī)上前接他，便道：“我進(jìn)去了，路少，后會有期?！?br/>
路洄叫住她，“白小姐?！?br/>
纖纖回頭，“還有事？”
路洄語調(diào)清淡，說：“也沒什么，就是想請你以后放寬心。秦措既然和你兩情相悅，我們路家也不是棒打鴛鴦不講理的人。家父說了，會找個日子，親自到秦家祖宅，與秦老先生商談?wù)饺∠榧s的事宜?！?br/>
纖纖頷首，“好。”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真有能耐力排眾議，嫁進(jìn)秦家?！甭蜂Т浇俏⑽⑸蠐P(yáng)，手指按了一下，車窗漸漸關(guān)閉，于是他再也不掩飾心底的蔑視，冰冷道，“對此，我拭目以待?！?br/>
纖纖頭也不回，只說：“你好八卦。”
經(jīng)過路平平身邊，那穿著量身定制西裝的男孩止步，“壞女人，秦霧還沒出來呢?！?br/>
一名高挑的禮儀老師正巧走過，皺眉指正：“路少爺，不可以不講禮貌?！?br/>
“我都上完課了！”路平平暴躁，“煩死了?！?br/>
禮儀老師搖頭，心想，這日后長大了又是一個紈绔子弟。
纖纖沒理他。
路平平坐進(jìn)汽車，叫了聲：“大哥?！?br/>
路洄說：“今天玩的開心嗎？”
“玩什么啊，不就是上課嗎？一會兒說我坐姿不對，一會兒說我喝茶舉杯的動作不行，我根本就不想來！”路平平氣鼓鼓的，過了片刻，又笑，“不過我今天可厲害了，大家都圍著我問東問西，以前他們只吹捧秦霧?！?br/>
“哦？為什么？”
“因為爸爸認(rèn)識mr.gf?！甭菲狡睫D(zhuǎn)過頭，很興奮，“大哥，爸爸到底認(rèn)不認(rèn)識那個人？”
路洄輕拍他肩膀，笑，“以后會認(rèn)識的?！?br/>
路平平忙道：“那他們能一起拍張照片嗎？我?guī)砭蹠?，讓大家見識見識?！?br/>
“平平。”路洄沒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放心，以后在這種場合，所有人的焦點都會是你，不是秦霧——大哥保證?！?br/>
*
許玲在房門外就聞到煙味，一打開，繚繞不散的煙霧嗆的她直咳嗽。
“你抽了多少煙？想得肺癌早死嗎！”她罵。
男人靠坐窗邊，手里夾著一支煙，不知多久沒合眼，滿眼的紅血絲。
他吸一口，吐出。
許玲一邊咳嗽一邊問他：“白纖纖發(fā)的這是什么東西？這不是賬單嗎？她說叫我有不懂的問你——許妄！”她受不了兒子的頹廢，“你說話！”
男人笑一聲，極盡諷刺，“你交給妹妹的任務(wù)，她完成了?！?br/>
許玲愕然，“完成了？”
“你不是讓她拆散秦措和路盼寧嗎？”許妄摁滅煙頭，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煙，打開，取一支，“她說會留在秦措身邊。”
許玲不屑，“她想留就能留？”
許妄慢聲道：“我覺得她能?！彼贮c燃香煙。
“你別抽了！”許玲怒道，“真想早死？！”
“死了又怎么……”許妄咳嗽一聲，諷笑，滿不在乎，“以前還有妹妹替我流兩滴眼淚，現(xiàn)在只有你，死了都會罵我不如秦少爺，是不是？”
許玲一滯，冷硬道：“她不是你妹妹，她不配。她只是我從路上撿回來的野丫頭?！?br/>
許妄不與她爭辯，沉默吸煙。
許玲皺眉沉思，“白纖纖說她會留下……不，不可能。秦家那女人，還有那個鐵石心腸的老頭子，他們怎么會答應(yīng)白纖纖進(jìn)門？不可能，當(dāng)初我都不行，憑什么她可以？”
許妄淡淡道：“秦措要她?！?br/>
“那是他不知道白纖纖是我們的人?！痹S玲陰毒地笑起來，“假如他知道，會很難過吧？他怎么面對自己的兒子？還有那個女人，如果她知道白纖纖是我一手調(diào)較的武器——”
“秦措知道?！?br/>
許玲呆住，很久很久，只死死地瞪著他，以一種震撼而可怖的目光。
最終，她瘋叫起來：“不！他知道的話，早把白纖纖轟走了，白纖纖一次次騙他，還拿他媽的錢出國，他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人——他為什么能做到這一步？他為什么……”
許妄一支煙吸完，摁滅，往房外走，與她擦肩而過，停住。
“他為什么能做到爸爸沒能為你做到的程度?！彼徛卣f這一句話，對她譏諷一笑，不知憎恨更多，亦或可憐，“你想問的是這個，對嗎。”
他下樓，啟動車，踩足油門。
深夜行駛，路上無人，他漫無目的，只憑直覺駕駛。等回過神，已經(jīng)到了陪伴他整個童年的老街。
經(jīng)過拆遷、改造，這里早已面目全非。
可他仍能清晰地記得，所有的一切，宛如刻入血肉。
“哥哥，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
“哥哥，你別抽煙啦，對你不好，你看書上的圖，煙抽多了，你的肺就變成這鬼樣。”
“哥哥，等我們長大，日子會變好的。我保證。”
“哥哥?！?br/>
許妄咬牙，手指微微發(fā)抖，去摸口袋里的香煙盒，撲了個空。
沒帶。
于是連緩解疼痛，麻木自己的東西都沒有，只能陷進(jìn)無邊無際的回憶黑洞。
哥哥，哥哥。
他突然想，如果當(dāng)初他不管家里的瘋女人，帶著白纖纖離開這個地方，他們現(xiàn)在會怎么樣？
如果白纖纖沒有去秦措身邊。
如果他們不用被長輩的枷鎖和扭曲的欲望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