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那個披著鹿裘的仆從上前，從男子的鬢發(fā)上取下了一片竹葉，“縣官……”
男子伸手，示意仆從將那枚竹葉遞過來，如今雖是新歲之初，但仍有深冬寒意，手中的竹葉卻青翠依舊。
身邊的阿皎正在寫第四片竹簡，側(cè)顏清艷，輕易地就勾起他舊日回憶。
他將竹葉橫于唇邊，輕輕吐息，依著記憶中的曲調(diào)，吹出一段葉笛來。依著記憶吹奏，曲調(diào)中初始有些生疏澀意，第一聲出來甚至有些難聽，阿皎聽見后便笑了一聲。男子似是沒有聽見，反復(fù)吹奏，可惜的是等葉笛的聲音明朗流暢起來時，他又似是忘了后面的曲調(diào)，連著吹了幾遍，還是無法連貫地吹下去。
他有些掃興地移開葉子，果然，舊事已隨風(fēng)遠(yuǎn)，他再也不是昔日的少年，亦不是昔日的孩童了。
他微微有些遺憾，“年歲日久，實在是有些忘了�！�
阿皎好笑著，清了清嗓子，輕聲唱道：
“燕飛來，春酒甜
愿君子，時相見
燕飛來，入屋檐
愿君子，常相念
燕子飛來又飛去，
只愿君子身長健�！�
唱起童謠來，她的聲音比說話時甜了幾分，有些天真稚意，很流暢地就把他記憶里缺失的童謠都唱了出來。
“你是槐里人？”他微微露出幾分詫異之色，這是槐里童謠。
“不是啊�！卑柫寺柤�，“我小時候有個姑姑，她從小唱給我聽的，大約她是槐里人吧�！�
她想起溫姑姑，她的塤也是溫姑姑教會的，柳絮紛飛，燕子還巢的時候，她坐在廊下，教她吹這支童謠。
燕飛來，春酒甜
愿君子，時相見
燕飛來，入屋檐
愿君子，常相念
燕子飛來又飛去，
只愿君子身長健。
男子微微勾起薄唇，也哼唱起來，“燕飛來，春酒甜，愿君子，時相見……”
身后的仆從似是訝異于他的意外的行止，輕喚一聲，“縣官？”
阿皎問他，“那你是槐里人么？”
男子起身，身后的仆從為他整理裘氅上沾上的土灰，“不，土生土長的長安人�！�
他轉(zhuǎn)身離開，走到十余步遠(yuǎn)的地方，又回頭看了一眼，少女正在河渠邊，將第五盞荷燈放進(jìn)水里。
“你方才驚訝什么呢？”他突然問道。
身后的鹿裘男子反應(yīng)過來，笑著低聲道：“縣官難道不曾發(fā)現(xiàn)，那一盞琉璃燈，是今歲宮中新制的宮燈，分發(fā)給宮中諸位女眷的？奴婢聽聞，冠軍侯向中宮討要了一盞�！�
他言至于此，男子卻是露出了然的神色，“拿這個來誆小娘子，倒是真出息了�！�
二人提步離開。
霍去病趕到時，阿皎手里還剩兩盞荷燈。
“你怎么才來？”阿皎托著下頜，百無聊賴地?fù)苤种械哪且槐K荷燈。
“不是還沒放完么？”霍去病幾步躍到她身側(cè)，拎起一盞道，“怎么，你叫我去的，自己反而在這里偷偷舍不得？”
阿皎拿筆去敲他，“我是連阿珂蘇阿勒川都幫忙許了愿，實在不知道該許什么愿了。”她將一枚竹簡放到他的手里，“你自己的愿便自己許吧。”
他油嘴滑舌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見怪不怪。
霍去病一貫是不信這些的，看著阿皎拎著筆也是一副無從下筆的樣子，便道：“我也不知道該許什么愿，不如你替我許了？”
阿皎皺眉，“你如今功業(yè)已成，揚(yáng)名萬里，人生得意之事你已經(jīng)占八九，還有什么好許的，比我的還要難�！�
霍去病懶散地打趣她，“是啊，你如今負(fù)債累累，樣樣都缺，也是無從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