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臥在床上,雖是隔了一道院墻,仍舊能聽得見捶楚敲撲之聲和眾人的喊冤呼痛之聲,嗡嗡嚶嚶,不住在耳旁纏繞。剛剛敷過藥,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到要撕裂一般。手臂上的一道鞭痕,拖出長長一條傷口,蜿蜒虬結。皮膚的灰白,鮮血的殷紅,傷口的青紫,還有草藥的赤褐,交織在一處,仿似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就如同前度一般,再次重演。夢中有如雪的梨花飄零,可是落到身上,卻痛徹骨髓。
那嚶嚶哭聲,到了夜里,終于停了。有侍婢給她送飯進來,卻都是從前未曾謀面的。阿寶拉了她的衣袖,問道:“外頭怎么樣了?”那婢女看了看她,一言不發(fā),將袖子扯了回來,放下食盒便走了。屋內(nèi)的燭火愈來愈暗,她躺在榻上,眼睜睜的瞧著那蠟炬終于燃到了盡頭,滅掉了。起先一片灰暗,可是月光投了進來,清清淡淡,就像水一樣淌了半屋。下了幾日的雨,今晚終于又出了月亮?墒怯腥艘呀(jīng)再也瞧不見這梁上落月的景色了,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在這里,帶著一身的傷痕,活著,看著,思念著。
待得太子再傳喚她過去的時候,已是五六日之后的晚上了。阿寶只當是還要接著訊問,來人卻將她徑直領到了太子寢宮的暖閣中。進得門來才發(fā)現(xiàn),室內(nèi)亦只有太子一人。
定權只穿著一身白色中單,坐在銅鏡前,見她要行禮,皺眉道:“罷了!卑毬犃耍悴辉傧掳,只是垂首站立。半晌才聽定權道:“你過來,給我梳頭!卑毑虏怀鏊降鬃魅缡窍耄瑓s也依言走了上去,替他拔掉了發(fā)簪。這是她第一次觸摸到他的頭發(fā),映在燈光下,黑得泛出了熒熒綠光,似乎是剛剛洗過,攏在手中,有著清涼而絲絲分明的潔凈觸感。犀角鑲金的梳子滑過萬縷青絲,她竭力不讓自己多想,這梳子仍是從前的梳子,可是握住梳子的那只手卻變了。
定權終是開了口,問道:“你知道那日我為何要生氣?”阿寶點了點頭。定權道:“你說說看!卑毜溃骸拔移垓_了殿下!倍辔⒙N的嘴角上竟有了贊許的味道,道:“你這人其實很聰明,平日那副木訥樣子,倒是不太瞧得出來。”頓了一下,又道:“不錯,我恨的不是你們暗通款曲,也不是你身有刑痕,我恨的就是你們一個個,口中所出,盡是誑言!”他手里拈的本是剛才拔下的簪子,此時啪的一聲清響,那支玉簪已經(jīng)從簪首處折作了兩截,定權將那斷簪拋回案上,道:“如今你說實話吧,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寶低聲道:“是我的嫡母,她說我抵盜了她的東西!倍嗬湫Φ溃骸澳阌X得這話我會相信嗎?”阿寶淡淡道:“殿下信也罷,不信也罷。奴婢這條命,總是掌握在殿下手中的。殿下不愿相信的時候,殺了奴婢或是遣了奴婢,也不過是多費一句話的辛苦!倍嗬湫Φ溃骸澳氵@是在跟我頂嘴么?”阿寶嘆氣道:“奴婢不敢!
定權笑道:“你已經(jīng)敢過多少次了?書沒念過兩本,倒是慣出了一身讀書人的骨亢毛病。東風助惡,說的便是孤吧?”阿寶不料他連這話也聽到了,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倍嗟溃骸澳闫饋戆伞Uf了便說了,敢說還不敢認么?”見她面色煞白,又笑道:“本宮果真就那么嚇人?”阿寶勉強一笑,道:“沒有的!倍嘈Φ溃骸翱磥碚媸橇!
阿寶不由暗暗抽了口氣,他如此言笑晏晏,靜靜坐在這里,整個人真如玉山一般溫潤秀美,即使不動也流光溢彩。這情形,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只聽說過,人生得太美,便易遭物忌,只不知是否真實。胡思亂想間,又聞定權開口道:“你的家鄉(xiāng)是清河郡?”阿寶答道:“是!倍嘤謫柕溃骸澳愕母赣H名叫顧眉山,長兄名叫顧琮?”阿寶白了面孔,問道:“殿下?”見定權不再言語,終是忍不住道:“奴婢不明白!倍嗟溃骸澳阏f。”阿寶道:“殿下只需驅(qū)了奴婢便是,為何還要耗費如此周章?”定權聞言,卻是沉了臉,道:“你膽子大過頭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