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正道的光，從打開的箱子里溢出，似乎凝聚了成了一團(tuán)，飄在了劉鈺的頭頂上。
　　眉毛頭發(fā)上結(jié)滿了哈氣哈出的冰霜的兵卒們，看到了一大箱子的狗皮帽子、羊皮護(hù)膝、圍臉的棉布、隔雪的毛氈筒襪、綴著繩索的棉手套……
　　寒天凍地里的這些東西，真的就如黑暗漫夜中浮現(xiàn)的正道的光。
　　千把兩銀子換來的這些東西，頓時讓二三百號精壯的漢子心中一暖。
　　這劉大人說關(guān)愛士卒，原來竟是真的？原來竟不是隨口說說？
　　借著火光看著眾人的神情，劉鈺心想這千把兩銀子花的不冤。
　　前世的生活經(jīng)驗告訴了他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上司說什么以司為家、兄弟姐妹的時候，放一萬個屁都不如真的發(fā)些錢、漲點工資有用。
　　你假裝關(guān)愛軍人，軍人也假裝保衛(wèi)國家。前明的教訓(xùn)可以總結(jié)出這么一句話。
　　帽子、筒襪還沒發(fā)下，幾個人已經(jīng)帶頭跪在了地上。
　　“劉大人！”
　　效忠之類的話一句沒有，只有簡簡單單的稱呼。
　　可這稱呼里卻蘊含了太多的話。
　　有人帶頭，數(shù)百人一同跪在了地上，學(xué)著同樣的話，呼喊著那三個字，再多的話也就沒有了。
　　看著黑壓壓的背影，劉鈺沒說什么不符合時代的話，只是淡淡道：“此番北上，定然辛苦。誰也不容易，誰都是媽生爹養(yǎng)的。我做人，只有一句話，將心比心?！?br/>　　“都起來吧。饅頭，把這些東西都發(fā)下去?！?br/>　　摸了摸凍得有些發(fā)硬的耳朵，劉鈺心想，終于可以戴那頂母親給的魁北克的海貍皮帽子了，一堆狗皮帽子里總算不會顯得那么突兀了。
　　“此番北上，這才不過是個開始，日后的路還長。有道是，事有天命，事有人為。數(shù)九寒天，滴水成冰，此天命也，我也無能為力?？蓴?shù)九寒天，滴水成冰，有狗皮帽護(hù)耳、有棉手套護(hù)手，卻是人事?！?br/>　　“我做不了多，只能說盡人事而已。日后你們有什么苦處，只管來找我訴。能解決的，自然解決；解決不了了，也請諸位理解，實是無能為力?！?br/>　　一番施恩之語，兵卒感激，呼聲震天。
　　劉鈺心想，鈔能力，也是一種能力。對勛貴之家，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能力。
　　亂七八糟的加在一起，還有些沒用的，一共要將近兩千兩銀子。分在每個人身上，那也是將近八兩，相當(dāng)于一套精銳戰(zhàn)兵的盔甲。
　　收士卒之心，說大道理如同放屁。就算說，也得給了好處再講大義，否則屁都沒味道。
　　倒是《弗雷德里?；薯灐防锍囊徽Z道破：法國國王用發(fā)油作為軍餉，而我們每星期準(zhǔn)時收到軍餉。誰能像我們普魯士他那樣準(zhǔn)時收錢呢？
　　他雖不發(fā)餉，但真金白銀買的東西，也足夠收攏人心：這不過是個買賣，他需要這些士兵為他的前程流血，花的多，賺得也多。
　　不遠(yuǎn)處，看著這一幕的老把式和驕勞布圖等人，久久不語。
　　“舒大人，你如何看？”
　　老把式出聲詢問，驕勞布圖琢磨片刻，點頭道：“我之前倒是小看劉大人了。他家既是勛貴之家，以錢市恩，也不算什么。難的是這時機(jī)，當(dāng)真有大將之風(fēng)?！?br/>　　老把式也在軍中混了半輩子，明白驕勞布圖的意思。
　　如今過了赫圖阿拉，距離牡丹江江面還有些道路，沿途都是群山，行進(jìn)既難，士氣低落。
　　士卒未必怕打仗，但卻怕這種漫長而看不到希望的行軍，這時候正是士氣最為低落的時候。
　　一旦到了江面上，最多七八日就能到翰朵里衛(wèi)，再走了六七日就能到羅剎城堡。尤其是江面被水一凍，平整如路，那時候走起來就不辛苦了。
　　再者真正到了羅剎城堡那邊，雖然危險，卻也至少有事做，不至于如同在路上半途時候這樣士氣低迷。
　　這些東西早就準(zhǔn)備好了，卻拖到現(xiàn)在才發(fā)下來，無非就是希望在士氣最低落的時候，叫兵卒繼續(xù)鼓起氣力。
　　單看這個時機(jī)的選擇，當(dāng)真是不急不躁，選的正是時候，也正補足了隊伍此時所最缺的東西——不只是保暖的鞋帽，而是漫長行軍快要崩潰的士氣。
　　想著之前的輕視，驕勞布圖心里開始服氣了。
　　心想陛下既是封他為勛衛(wèi)，看來確實是有些本事的，如此一來，軍心盡收，少說幾十人，定是不離不棄，這一路上他已經(jīng)鎮(zhèn)住了這些人。
　　之前覺得此人可笑，讀書讀傻了，真以為李將軍列傳、孫吳列傳里的故事是真的。現(xiàn)在看來，反倒是自己傻了。
　　想想這些冬季必備之物，便是自己長于翰朵里衛(wèi)，也未必能想的如此齊全，有些更是看似簡單實則大妙之物。
　　仗打得怎么樣，現(xiàn)在看不出來，亦或許這一次根本用不著打仗。但論帶兵、論兵卒不會嘩變，自己怕是拍馬也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