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碑文寫的也算是豪氣，劉鈺抬起腿踢了一腳，木料結(jié)實(shí)，震的他的腳趾頭疼。
　　“草木無心，不過死物，大人何必跟木頭過不去？”
　　劉鈺蹲在地上，揉著腳指頭，罵道：“哪里是跟木頭過不去？倒是那耶侓大石好大的名頭，到如今羅剎人還管我們叫契丹。就是想著你們巡邊的時候都巡什么去了？這么大的東西，不知道砸了？”
　　杜鋒心里一緊，趕忙解釋道：“大人，在下雖是認(rèn)得西洋數(shù)字，也會講幾句羅剎語?？梢膊恢肋@上面寫的什么意思，見上面有數(shù)字，只當(dāng)是個墓碑。所謂人死為大，動人家的墳，總歸不好。若是早知道上面寫的如此可惡，我們早就砸了?！?br/>　　死者為大，這是一種深入人心的諸夏道德。杜鋒真的沒想到這上面寫的是這樣內(nèi)容，最后一句更是野心昭然。
　　趕忙一招手，要和那幾個伙伴“將功補(bǔ)過”，就要把這個大十字架推倒。
　　劉鈺趕忙拉住，擺手道：“功不在這，亦不在此時。先留著吧，過些日子再砸。你們既是去過羅剎城堡，那羅剎城堡距離此地還有多遠(yuǎn)？”
　　“回大人，還有挺遠(yuǎn)。自翰朵里衛(wèi)城往東，皆是沼澤，不宜居住。二則，松花江上游在我們手里，羅剎人也擔(dān)心有戰(zhàn)事我水師順流而下，所以把堡壘建在了黑龍江畔。若有戰(zhàn)事，羅剎人的水師也能順流而下支援。”
　　這里距離松花江匯入黑龍江的三江口很近了，如果有條件，自然是在三江口建城最好。
　　不過看起來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水平還不能在沼澤遍地的三江口筑城生活，羅剎人選城堡的位置還不錯，考慮的挺周到的。
　　“杜鋒，你既是學(xué)過測量法義、也學(xué)過一些雜七雜八的學(xué)問，父親又是邊軍都尉。這么久了，你就沒想著測繪一下羅剎的城堡圖？”
　　杜鋒心說我學(xué)那玩意是為了做官，可不是為了干這個的。
　　倒是你剛說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畫了圖，又升不得官，又沒人賞給我?guī)變摄y子，我畫那勞什子干什么？
　　你這屁放的是輕巧，可從小到大，除了被貶的官兒，哪還有個正經(jīng)兒京官勛貴來這？你們“李”家人都不想著，卻讓我們想著？
　　可這話說出去不好聽，只好道：“大人教訓(xùn)的是，在下記住了。經(jīng)大人一說，我才明白什么叫學(xué)以致用。若是學(xué)而不用，那倒不如不學(xué)了。”
　　劉鈺嘬了嘬牙花子，心說這說辭倒是一套一套的。
　　“羅剎人的堡壘既遠(yuǎn)，這里沼澤遍地，他們?nèi)绾问肇?？?br/>　　“回大人，羅剎人用樺樹皮做小船。一艘小船也就三五十斤，能裝六七個人。順流而下，或是沿著河口往上。三五十人一隊(duì)，一般的小部落也難抵擋。若不想死人，就拿皮子上貢。家父就是因?yàn)橛胁柯湓V苦，帶人去打，亂戰(zhàn)中打死了幾個羅剎人，自己的腿也傷了。”
　　悄無聲息地說了一下自家是有功之人，劉鈺想了一下劃著樺樹皮船四處亂竄的哥薩克，心說這些哥薩克是跟維京人學(xué)的？
　　再略問了一下，劉鈺也明白了邊軍的處境。
　　哥薩克可以跑到這邊來搶、來收貢，這些邊軍卻沒辦法你來我往。
　　這些部落大多都有朝廷的冊封，名義上都?xì)w屬于各個衛(wèi)所。搶他們麻煩太多，還可能被告狀被一擼到底。
　　羈縻之地，朝廷封貢，部落以示臣服，這是諸夏傳統(tǒng)。羅剎那邊，則是先搶，被搶習(xí)慣了就不用搶了，部落會主動按時上繳。
　　邊軍倒是也眼紅部落的皮子，但這條底線卻沒人敢碰。
　　俄國人就那么幾個，平時在城堡里，也沒有什么村子，想“寇可往我亦可往”也沒辦法。
　　朝廷這些年雖然在北邊沒什么動作，但是羈縻朝貢的體系卻依舊保持。
　　一些部落都是兩面上貢，邊軍去搶他們等同于搶自己人，這是大罪，和劫走私商隊(duì)不是一回事——走私商隊(duì)再有錢，那也是商；部落再窮，那也有個名義上的官職。
　　這和漢時匈奴犯邊、明時西虜為禍，在朝廷看來還不太一樣：搶的畢竟不是編戶齊民的中原村落城鎮(zhèn)，這地方現(xiàn)在也沒什么移民村落。
　　如此一來，邊軍就只能有事了出去轉(zhuǎn)一圈，沒事了該干嘛干嘛。
　　夏天打完仗，冬天去那邊賣東西，也沒什么事，互相早已形成了一種默契。
　　這種默契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杜鋒既是這么說，足見去羅剎城堡也不用擔(dān)心露出馬腳。自己身邊這些人都是些老兵油子，和商隊(duì)的人不一樣，若有心也能看出來。既然有這種默契，俄國人應(yīng)該也不會在意。
　　邊軍劫商隊(duì)，對面的哥薩克也同樣如此。無非就是看人下菜碟，打得過就劫，打不過就不劫便是。
　　大致的情況問清楚后，劉鈺把驕勞布圖等人叫過去商量了一下。
　　“咱們的差事，是打探虛實(shí)。既是當(dāng)初就準(zhǔn)備一部分裝作商隊(duì)、一部分偽裝成獵鹿使犬的部落，這就要開始做了。”
　　驕勞布圖也知道自己的職責(zé)，點(diǎn)頭道：“裝作部落，這倒不難。營中本就為此調(diào)撥了許多歸化兵卒。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