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里聽說書那日,晏瑾下來得遲,并沒有聽見前頭說書人都說了些什么,后來又全副心神都落在了沈知弦身上,也沒怎么留意他們的爭論。
只依稀聽得似乎是在講師尊和他。
晏瑾偏頭看向沈知弦,后者睡得正熟,長睫在眼皮上落下淺淡的陰影。
他遲疑了片刻,終于是輕輕地翻開了書。
師尊與他,有什么可寫的?
原本只想隨意翻兩頁看看是什么話本子的晏瑾,在連連翻了幾頁之后,徹底愣住了。
為、為什么每件事都是他親身經(jīng)歷過的,而這里寫出來……卻是這么的……
晏瑾一時想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臉上難以控制地流露出有點(diǎn)兒錯愕,茫然地看向了沉睡中的沈知弦。
一路同行未曾分開過,這書只可能是那次師尊獨(dú)自進(jìn)書齋買的,可師尊當(dāng)時分明與他說,遇著了黑心老板,不買了。
然而旋即晏瑾又想起了當(dāng)時隱約聽見書齋老板的小聲嘀咕,說是賣出了一套……
晏瑾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沈知弦隨意擱在枕邊的儲物囊上。
好在理智還克制著他,讓他沒有再向沈知弦的儲物囊伸出手。
蠟燭快燃盡了,燈芯燒得很長,倏地爆了個燈花,光芒晃了一晃,將晏瑾驚回了神。
他抿了抿唇,拿著話本子,轉(zhuǎn)身吹熄了蠟燭后,到窗邊去,就著一點(diǎn)兒朦朧月色,認(rèn)真又仔細(xì)地翻閱起來。
……
絲毫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可怕事的沈知弦迷糊著醒來時,天方蒙蒙亮,晨光透過半開的窗照進(jìn)來。
他還沒睡夠,腦子混沌不清,還以為就自個兒在自個兒屋里,熟練地卷著被子就是一個痛快的懶腰——然后他眼角掃到了一個身影。
客棧簡陋,除了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兩張木凳,再無別物。
此時那桌邊木凳上,正端端正正坐著個晏瑾。
也許是他一邊伸懶腰一邊不自覺的哼唧聲驚動了原本在閉目養(yǎng)神的人,晏瑾睜開眼,徐徐望過來。
沈知弦一瞬清醒,手腳立時端正放下,將被子扯了扯,翻身坐起,隨意地將鬢邊發(fā)絲別到耳后,朝晏瑾打了個招呼:“早……什么時辰了?”
因著剛醒,嗓子有點(diǎn)干,沈知弦的聲音便有點(diǎn)兒啞。他輕咳了兩聲,赤足下榻,去倒杯涼水喝。
只穿著一件單薄里衣的雋秀男人姿態(tài)散漫,神情倦懶,仰首喝水時,精致的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因口渴喝得急,一點(diǎn)兒水珠從他唇角流下,順著下巴滾落到頸脖處,又沒入被扯得有些松散的衣領(lǐng)里。
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晏瑾鎮(zhèn)定地轉(zhuǎn)過頭,誰也不知道他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是話本子里的一句“滴露玉蘭擁被起,倦懶扶鬢又欲眠”。
當(dāng)真是一朵玉蘭,清清冷冷地綴在高枝,就算是隱瞞了身份,一身矜貴也叫人不敢觸碰。
晏瑾壓了壓嗓音,輕聲道:“寅時末?!?br/>
沈知弦喝了杯冷水,眼底清明了些,懶洋洋地踱著步子又回了榻上坐下,隨口又問:“何時回來的?”
“夜半?!?br/>
“啊?!鄙蛑胰嗔巳嗝夹?,晏瑾是屬棉花的么,輕飄飄地夜半回來,他竟一點(diǎn)動靜也沒聽見。
他還想說什么,一轉(zhuǎn)念突然記起昨夜看了一半的話本,不動聲色地往枕頭底下一摸——什么也沒摸著。
沈知弦心里咯噔了一下,慢慢地將手收回來,若無其事道:“回來了就一直坐在那?怪不舒服的,怎么也不叫我起來,給你騰點(diǎn)兒位置休息?!?br/>
這床榻當(dāng)然比不得清云宗里的床榻寬敞和舒適,不過兩個人一塊兒睡倒也不算太擠。
沈知弦將自己的新身份適應(yīng)得很好——晏瑾的表哥么,同行這么些天,兄弟倆該熟悉了,邀請抵足而眠也不算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
然而這話落在晏瑾耳朵中又不自覺地?fù)Q了個意思。
“雪色茫茫,晨光熹微,白衣人姿容昳麗,神情散漫地倚在床榻邊,懶洋洋地一挑眉,便笑吟吟地喚了聲徒弟,白皙如玉的手掀開一點(diǎn)錦被:‘初雪天最是寒冷,合該同被共眠才暖和?!?br/>
這當(dāng)然是清云百曉生自個兒臆想編造出來的情形,沈知弦可從未曾與他說過這樣的話。
但是……
晏瑾默不作聲地抬手翻過另一只干凈的杯子,一氣兒喝了一杯涼水,壓了壓心頭亂七八糟的心思,才道:“嗯。不必?!?br/>
——話本害人不淺。
——但是還想看。
晏瑾的視線不自覺地又要飄向沈知弦的儲物囊,飄到一半又強(qiáng)行收了回來,垂眸看手中茶杯,思緒起伏不定。
師尊看這話本子,是不是……他也并不是太介意這些出格的事?
沈知弦當(dāng)然是不知晏瑾內(nèi)心百轉(zhuǎn)千回的,他正在沉思,他的話本呢,他擱在這里,這么厚的這么好看的一個話本子呢!
難不成他睡前迷迷糊糊的,給隨手塞儲物囊里了?
當(dāng)著晏瑾的面,他也不好翻找儲物囊,萬一不小心掏出點(diǎn)什么不好的東西叫晏瑾看見,就不妙了。
他糾結(jié)了一下,最終還是覺得可能是自己困了就隨手塞回了儲物囊,畢竟晏瑾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說謊、偷偷拿他東西的人。
回頭等晏瑾不在,再仔細(xì)翻翻好了。
于是這件事暫且按捺下不提,兩人略作休整之后,便出去吃早餐,而晏瑾在沈知弦的催促下,面無表情地開口邀了段沅一起。
然而不知怎么的,段沅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沈知弦瞧見了,想到昨晚緊隨著就出去的晏瑾,漫不經(jīng)心地開始胡想,晏瑾昨晚出去究竟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