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天色還沒有放亮，庫狄家的院落里已點(diǎn)起了火把，幾個下人早已起床，把昨日里已清掃過幾遍的院子重新灑上清水，細(xì)細(xì)的又掃了兩遍，阿葉則拿了干凈的抹布擦拭著放在院中的那張矮床以及上面的案幾、香爐等物，幾乎沒把那朱漆案面擦得照出人影來。
　　庫狄延忠搓著手，里里外外轉(zhuǎn)了幾圈，總覺得似乎還少了什么東西，心頭說不出是激動還是焦躁，說話的語氣不由比平日急了兩分。
　　今日正是裴家下函的日子，通婚書一到，這門婚事便算板上釘釘。自打前些日子裴家遣媒上門納彩問名后，他原想著裴家是大族，妹子又說過，這裴舍人與族人關(guān)系并不算好，還擔(dān)心他們那邊的問名占卜只怕要花些日子，說不定還會有些波折，沒想到竟是沒幾天就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送了納吉禮，又擇定了今日下函，倒教自家手忙腳亂了一番。
　　曹氏看了庫狄延忠一眼，笑道，“大郎莫急，這晨鼓都還沒敲，且不用著慌。再說這院子才多大？過一會兒管教哪里都收拾妥帖了?！?br/>　　庫狄延忠怔了一下，心知自己的確有些不夠沉穩(wěn)，索性笑道，“也罷，不如先安排了廚娘做些早點(diǎn)?！?br/>　　曹氏應(yīng)了一聲便去廚房吩咐了，庫狄看著她的背影，松了口氣。因琉璃的這門親事，曹氏這些日子原本一直有些別扭，上回去了她兄長家一趟回來卻像是變了個人，竟也熱心幫著張羅起諸般事務(wù)來，連珊瑚那張陰沉的臉都開朗了許多，倒是讓他省了不少心思。只是那小氣的性子依舊沒改，給今日準(zhǔn)備的回禮的不過是些家常的絹帛，倒是大娘打發(fā)人送了兩箱蜀錦回來，安四郎家也送來了兩箱上好的夾纈，這樣一來，回禮倒也很是看得過去了。
　　眼見日頭慢慢升了起來，庫狄家的小院里到處都是一塵不染，門窗潔凈，門簾也全換成了簇新的，庫狄家諸人都回房換了新衣，出來時臉上都帶了幾分笑容。
　　普伯守在門口，想到這些日子來自己不過報了一回信便又得了幾百錢，心里美滋滋的，回頭就見阿葉不用人吩咐，也一溜煙去了街口——自然是大娘托他帶過來的那支銀簪子起了作用。像他們這樣奴婢，原本就是主人一個銅子不用給，說打就打說賣就賣的，若想過得滋潤些全靠賞賜，他在庫狄家守了這些年的大門，得的賞還不如大娘這一個月給得多……
　　普伯正想得出神，阿葉已拔腿跑了回來，“來啦來啦！”
　　普伯精神一振，忙推開兩邊大門，就見街口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支隊(duì)伍，前頭是官媒打扮的娘子領(lǐng)著兩個騎馬的函使，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都是穿著青色官袍、相貌堂堂的年輕郎君。跟在這兩匹押函的高頭駿馬后面，才是兩人一抬的腰輿，第一抬里裝著一個鎏金銀盤，盤上正是一尺二寸長、一寸二分寬、用五色彩線扎著的楠木禮函。
　　函輿之后便是正經(jīng)的聘禮，先是四抬絹帛，四抬銅錢，接著是豬羊、須面、野味、果子、油鹽醬醋等等，最后一抬則是椒姜蔥蒜，都裝得沉甸甸的，走了老長的一隊(duì)。崇仁坊里平日與庫狄家并無交往的街坊四鄰此時也多出門來看，指指點(diǎn)點(diǎn)，贊嘆不休。
　　小院里，函使已在香案前用銀刀啟封開函，清朗的誦讀聲在小院里回蕩，“聞喜裴安石謹(jǐn)啟：第九侄年已成立，承賢貴府長女婉順賢明，四德兼?zhèn)?，愿結(jié)高援。謹(jǐn)因媒人郝氏，敢以禮請，脫若不遣，聽任君命。裴安石白。”念誦已畢，按規(guī)矩為已去世的安氏低泣三聲，這才雙手奉上通婚書。
　　庫狄延忠微笑著接過書函，回身供在香案之上，又把裝著《答婚書》的禮函舉起，函使雙手接過，眾人一起笑道，“大喜！”二十多抬聘禮這才依次放入了早已騰出來的兩間廂房之中，清泉又忙拿著準(zhǔn)備好的喜錢給抬禮的眾人打賞，整個院子頓時歡騰起來。
　　曹氏笑吟吟的幫著上下打點(diǎn)，眼角瞟著那兩個穿著官袍的函使，耳邊不由響起了兄長的話，“你是傻的么？你家那大娘嫁得好了，于你有何壞處？這還未嫁，就讓你家夫君有了官身，日后自然更有富貴前程，珊瑚要說起人家，身份也好聽得多。你也不想想，她嫁都嫁了，一年在家里的能有幾日？你讓她幾分也就是了,你也曉得珊瑚的婚事不易，就是因?yàn)樵蹅冋J(rèn)識的良家子弟太少，你若能讓大娘幫個忙，不說找個裴舍人那般的，隨便說上一個裴家子弟，不比咱們能認(rèn)識的那些白身強(qiáng)上百倍？就算她還記恨，你攀她不上，也該好好伺候著你家大郎，讓他發(fā)話，當(dāng)女兒還能忤逆了父親不成？”
　　阿兄說得對，她原先還真是想錯了！就說大郎得了這差事，左鄰右舍的誰見了她不比從前客氣幾分？聽說家里的女婿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名門嫡子，更是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待她再給珊瑚尋個官家子弟，那嫁到裴都尉府的五娘算個什么？眼前這兩位裴氏子弟看去都不過二十出頭，人物俊秀，風(fēng)神爽朗，果然是平日見不到的出色人物。若是裴氏子弟這樣的再多些，珊瑚還愁什么？至于琉璃日后的富貴，哼，她也要有這個命去享！阿兄不也說了么，那裴舍人天煞孤星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想到此處，曹氏的笑容不由也越來越是歡悅。
　　此時諸般禮數(shù)已畢，庫狄家的下人忙把床、案等物挪進(jìn)房中，庫狄延忠便把兩位函使請到上房，院子里、廂房里也各自開桌，庫狄家特意從外面請來的廚子在火墻前燒鍋起灶，沒過太久，燉煮羊肉的誘人香味就飄滿了院子。
　　這一頓直吃了一個多時辰才罷，這邊廂，庫狄延忠腳步踉蹌的將裴家的兩名函使送出門去，后面跟著八抬回禮。那邊廂，庫狄家下人們腆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收拾桌椅，清點(diǎn)碗筷，忙了個人仰馬翻。一切剛剛收拾妥帖，卻聽門口傳來了有些熟悉的聲音：“庫狄大郎可在家中？”
　　阿葉原本最是機(jī)靈，忙迎了出去，剛轉(zhuǎn)出影壁就呆住了：門口那個高大胖碩的青色身影，不是一年多前在自家大鬧了一場的官媒何娘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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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狄家那邊，一切應(yīng)該都還順利吧？坐在武府的車子里，琉璃有些走神的想，按照大唐律法，此刻，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是裴行儉的妻子。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頭幾乎漏跳了一拍，臉頰上有微熱的感覺拂過，就像那一夜，他突然伸手將一縷頭發(fā)挽回了她的耳后，指尖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滑過，他那一刻的眼神……坐在對面的楊老夫人突然低咳了一聲，琉璃頓時驚醒過來，心虛的看了一眼，卻見楊氏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臉色十分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