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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靈神通 第六十二章 陰仆

侯師父這么一喊,輪到我?guī)煾搞蹲×?,師父問道:“怎么,你認識他?”侯師父對我?guī)煾缸隽藗€別出聲讓我想想的手勢,然后拿著紙人,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一只手捂住嘴巴,眉頭緊鎖,看上去像是正陷入沉思當中。我跟師父見狀,也都站了起來,坐到另一個沙發(fā)上,默默等著侯師父。
  
  過了一陣后,侯師父才把手里的紙人放下,他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照片上的灰塵,嘆了口氣,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我跟我?guī)煾福悬c傷感的說:“這張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父親?!?br/>  
  師父大吃一驚,說你父親不是早就死了嗎?侯師父從書房拿來一本相冊,翻開給我們看,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不同的是相冊里的相片,在腳底下用鋼筆寫著,攝于1976年。
  
  侯師父說,他父親的死是一個悲劇,因為歷史的原因,他父親成了犧牲品。師父也不知道這當中到底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于是就請侯師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侯師父一家一直住在北海的漁村里,他的母親是個廣東嫁過來的客家女人,勤勞樸實,打漁織布。他父親的身世就相對比較復(fù)雜一點了,他父親有兩兄弟,都是在中國長大的越南人,有中國國籍。本來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在79年的越南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他父親因為是越南人的關(guān)系,受到了當局的控制,而且當時的文革剛剛結(jié)束,人民腦子里還殘留著那種打倒一切的思想,于是很快他父親被發(fā)配前線,卻不是參軍打仗,而是在前線替解放軍掃除兩國國境上的地雷。
  
  我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戰(zhàn)爭結(jié)束的那一年,我才剛剛出生,但是我父母所在的單位作為軍工企業(yè),為那場戰(zhàn)爭還是出了很大的力的。所以我從小聽院子里的叔叔伯伯講那些越戰(zhàn)期間的故事,幾乎都能夠倒背如流,當然這當中不免有刻意高大自己而丑化敵人的成分。當我聽到侯師父說他的父親因為是越南人的關(guān)系,而被發(fā)配到前線當掃雷工的時候,盡管早已過去了幾十年,卻也忍不住暗暗捏上一把汗。掃雷這事情,就是提著腦袋在玩,稍微一個不留神,就瞬間灰飛煙滅,連留下遺言的機會都沒有。
  
  侯師父接著說,他父親79年被強行抓去,于是一家人因為擔心他,也都跟著去了崇左。只有侯師父當時留在了北海,因為他念書的緣故,就沒有跟著去,母親帶著弟弟,他自己也是成年人,盡管對父親的遭遇感到憤怒,卻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天天盼望著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好讓父親平安歸來,一家人再次團聚??墒窃?0年的時候,母親寫來信,說是父親所在的那個工兵連通知了家屬,說他父親在法卡山一帶排雷的時候,不幸遇難。收到信的時候侯師父大哭一場,心想自己的父親總算沒有逃過這一劫。母親在信里要他趕緊到崇左去和她一起認尸,但是當他趕到的時候,卻被告知父親的遺體已經(jīng)和其他傷亡的平民一同在大坑深埋了,當下侯師父氣不過,就跟解放軍打了起來,然后被關(guān)了1個月。
  
  出獄以后,他安撫好母親,說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于是就帶著母親和弟弟回了北海。他的母親算是個堅強的女人,硬是把弟弟撫養(yǎng)到了17歲,才因為身心俱疲,而且情感和內(nèi)心都因侯師父父親的去世受到嚴重打擊,于是一病不起,很快也死去了。
  
  所以剩下的日子,是侯師父把弟弟撫養(yǎng)長大,直到弟弟堅持不再念書,繼而成為一個漁夫以后,侯師父看他靠著打漁,也能夠養(yǎng)活自己了,而且與世無爭,安安分分的,自己也就成了家。
  
  師父聽到這里,就問侯師父,既然你父親80年就死了,那這個箱子和箱子里的東西到底在表示什么呢?師父不是道家人,雖然也算略懂一些道法,但是他還是不敢妄動。侯師父說,這個箱子上的符咒和里面的東西,分明就是用來困住鬼魂的,目的就是讓鬼魂世代相隨,永不超生。
  
  聽到永不超生四個字,我再次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到底是怎么樣的深仇大恨,要讓一個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英雄永不超生。侯師父搖搖頭,長嘆一聲,看來我是非管不可了。于是他當下就進屋給他弟弟打了電話,要他弟弟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到臨桂來。弟弟在電話里答應(yīng)了,說目前也正好遇到禁漁期,第二天就到哥哥家來。當天剩余的時間,侯師父花了很多時間來給他的朋友和同門打電話,一邊了解情況,一邊商議對策,最終決定要到埋葬父親的萬人冢去一趟,即便那里有很多亡魂,即便當局或許早已請了高人鎮(zhèn)壓過,他還是要去一趟,才能安心,因為他也不知道這一次再度出山會給他帶來怎么樣的后果,但是關(guān)系到自己的父親,他還是選擇了冒險。
  
  我只記得當晚我們?nèi)硕己攘撕芏嗑?,醉得一塌糊涂,侯師父一直拉著我說心里話,要我孝敬師父,善待萬物生靈,雖然醉漢說話總是笑嘻嘻的,但是我總覺得他的笑里,藏著一種辛酸跟無奈,與其說是在講知心話,倒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大醉以后,我吐了八卦一地。
  
  第二天中午的樣子,侯師父的弟弟來了,午飯我們在外面吃的,席間侯師父簡單地告訴了他弟弟事情的大概情況,當時父親犧牲的時候,他弟弟歲數(shù)還不大,于是他弟弟比哥哥更希望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什么魂魄會被人牢牢控制,一定要查個究竟。
  
  飯后我們就直接坐火車經(jīng)南寧轉(zhuǎn)車后去了崇左。嶺南風光,的確別有一番風味,雖然也是山多水多,卻因為地質(zhì)地貌的關(guān)系,和我接觸到的風景大不相同,如果當年侯師父的父親也是按著同樣的線路去了崇左,我想這最后一路的美景,理應(yīng)是他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不過可惜的是,人始終還是死了。
  
  到了崇左以后,侯師父直接找到了當?shù)貧v史檔案管理署,以遺孤身份尋找當年戰(zhàn)死的英雄們,接連好幾個小時,我們大家都在檔案館里幫忙尋找著當年戰(zhàn)亡名單中,侯師父父親的名字,終于在一本1994年統(tǒng)計的卷宗里找到了。上面記載著這個地方有一個革命烈士公墓,侯師父的父親和其余400多名戰(zhàn)死的烈士一起埋葬在那里,和別的烈士不同,別的烈士有名字有部隊番號也有隸屬的連隊,而侯師父父親的名字后面,僅僅跟著“工兵”二字。
  
  既然找到了地方,我們就立刻離開了檔案館,趁著時間還早,急急忙忙地去了那個公墓,到了公墓后,我們卻沒能在墓碑上找到他父親的名字。這就非常奇怪了,因為我們仔細數(shù)過死亡人數(shù),唯獨只差他父親一個,烈士墓里的墓碑上,有431名烈士,而檔案館資料里,卻有432位,而唯獨缺少了侯師父的父親。于是此刻,侯師父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他假設(shè)他的父親沒有死,因為在當時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埋葬士兵是根據(jù)士兵的軍籍牌來計算人數(shù)的,而他父親僅僅是個被強行抓來的工兵,不要說軍籍,或許連個軍人的名分都沒有,于是侯師父決定給他的叔叔打電話,他的叔叔就是侯師父父親的弟弟,如果父親還活著,卻沒有回家,但是他總是要和人聯(lián)系的,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侯師父在電話亭給他叔叔打了電話。
  
  他叔叔已經(jīng)70多歲了,可幸的是,人還健在,于是在接近一個小時的電話溝通后,侯師父走出電話亭,告訴我們,他父親當年沒有戰(zhàn)死,而是逃走了。
  
  他這話一說,我們?nèi)俭@呆了,這是個誰都沒有料想到的結(jié)果,若非侯師父當時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這永遠都是個謎,但是侯師父覺得有點不可原諒,既然沒死,為什么不肯回家,要家里人終日為他吊唁,他卻這么不負責任的在外面活得自在。說到這里,侯師父有點難以控制情緒,一個中年人,蹲在電話亭的馬路邊,掩面哭泣。
  
  其實我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年代,所以我還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資本的,在我看來,逃兵固然不對,因為軍人畢竟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是關(guān)鍵是他父親并不算是個軍人啊,憑什么不能跑?若說是為祖國效力那干嘛還強行抓別人上前線?。烤鸵驗槿思沂莻€生長在中國的越南人?后來我明白了,這是我們國人情感上的不允許,就好像多年以后我看了斯皮爾伯格的《兄弟連》,以及中國的《中國兄弟連》,同樣都是打仗,同樣都要死人,但是為什么人家敢于表達自己怕死,不愿打仗,害怕子彈,害怕就此一命嗚呼,從而躲著藏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沖上去送死,這難道真的是懦弱嗎?而我們的戰(zhàn)爭片里,當有人滿臉臟兮兮大喊一聲,同志們,拿起你們的槍,跟我一起戰(zhàn)斗吧的時候,從長官到士兵,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莫非是真心的不怕死嗎?于是到了最后,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電視劇都得這么演才行。
  
  師父走到侯師父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問侯師父,你那個叔叔住在哪里?侯師父說,在貴港,師父問他,叔叔是干什么的?他說是個皮匠。師父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對侯師父說,我知道你父親在哪里了,他即便現(xiàn)在是死了,也一定是死在貴港的!
  
  還沒等侯師父反應(yīng)過來,師父就拉著我們?nèi)咳嗽俅乌s往了火車站,我們又一次風塵仆仆地趕往貴港。在車上,師父說明了這次趕往貴港的理由。
  
  在車上,師父把那口皮箱拿出來,打開給侯師父和他的弟弟看,他指著箱蓋后的那張畫,“廣西貴縣陽江皮具”,于是侯師父也明白我?guī)煾傅囊馑剂???晌疫€不明白啊,于是我要師父告訴我,師父說,貴縣是很多年前貴港的老名字,這個皮箱出自貴港,而侯師父的叔叔又恰好在貴港住,擁有這個箱子的原來的那個主人極有可能就是貴縣當?shù)厝?,而且用貴縣的皮箱施法困住鬼魂,而侯師父的叔叔卻安然無恙,于是就只說明了三種情況,一是這個施法的人肯定認識侯師父家里的人,二是侯師父的父親逃走以后一定在叔叔那里生活過一段時間,三是這個人一定跟侯師父的父親之間有種仇恨。于是不管如何,從侯師父的叔叔嘴里,就一定能夠問到一些事情的真相。
  
  于是我也明白了,在我們這行,往往判斷一些事情是不像警察那樣,要反復(fù)分析,講求實實在在的證據(jù),那是因為我們追逐的東西始終是虛幻而飄渺的,能碰到點蛛絲馬跡就已經(jīng)是萬幸和大吉,于是我們常常把自己的猜測當作一些證據(jù),然后再來想辦法求證。
  
  到了貴港已是深夜,顧不上叔叔已經(jīng)睡了,侯師父還是帶著我們?nèi)チ怂迨寮?,在他叔叔家,侯師父反?fù)逼問,他叔叔終于說出了當年事情的真相和這個皮箱的來歷。
  
  他叔叔說,當年解放軍打算攻打法卡山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山腳下越南人已經(jīng)用蠶食的方法,漸漸把地雷都埋到了中國境內(nèi),于是安排了一支工兵隊伍,對這些地雷進行排除。侯師父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法卡山是軍事要地,誰占據(jù)了這座山,就相當于占據(jù)了戰(zhàn)爭的優(yōu)勢,所以正因為彼此都深知這場戰(zhàn)役的重要性,越南人埋地雷也埋得特別賣力。侯師父的父親由于長期呆在前線掃雷,每次活著回來都會暗暗慶幸自己還沒有死,期間也無數(shù)次看到身邊的同伴被炸得支離破碎,因此他對地雷是非常害怕的,也就是出動的那一晚,軍人們拿著槍押送他們到了?;鹁€附近,也就不再往前了。大半夜的,侯師父的父親在目睹了幾個被炸死的同伴以后,終于內(nèi)心的恐懼開始泛濫,于是他漸漸放慢速度,期盼自己的每一步都不會踩到地雷,漸漸跟那群同伴分散以后,他冒著危險,潛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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