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袁壩的汛水季節(jié)再一次來臨。
只是這一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來得更猛烈、更持久一些。
下雨天出門極為不便,袁初冬閑來無事,呆在家里臨摹字貼——毛筆字或者鋼筆字都可以。
也可以幫著母親做點家務活,比如做飯。
農村人的午飯和晚飯,如果沒有親戚或是朋友來,那就沒什么講究——只需往鐵鍋里加上一筒米,再在大炒鍋里炒一個青菜,沒有青菜可炒就在壇子里抓一把泡菜或者舀半碗豆瓣醬,怎樣都能對付。
但今天不行。
今天是去學校拿中考分數的日子。
而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沒有停過。
大面積的水流不斷聚集,匯向溝渠,匯向田間,匯向原野,最終全部排入溪水河。
這導致溪水河開始泛濫猛漲,河面水位不斷攀升——宴神橋上破敗的觀音像岌岌可危,矮子橋已經被完全淹沒,陽新橋的拱洞里洶涌而出的水流發(fā)出震天怒吼。
渾黃的河水裹帶著泥沙,急湍湍的奔騰而下。
河岸兩側,低處的水田被洪水沖得七零八落,水稻不見了蹤跡,田埂上的樹木東倒西歪,樹干和樹枝上掛纏著河水帶來的污穢雜物。
壩原上時不時刮起的一陣大風,讓本來應該炎熱的天氣變得分外清冷。
鄉(xiāng)村道路更是泥濘不堪,走在路上稍有不慎就會滑倒。
過量的雨水和極端的天氣,注定了今年壩上的棉花等喜光作物會減收減產……
在操場山下的公路上,袁初冬穿著一條淺白色背心和一件深藍色粗布外套,手持雨傘,正與壩上的袁道軍、袁俊文和李正良一起向學校走去。
四人毫無例外都赤著雙腳。
為什么赤腳?
一方面是由于窮,家里沒有足夠的水靴。
另一方面是因為赤著雙腳,在走路的時候能夠把腳趾頭向下扎進泥濘的路面,可以讓行走更穩(wěn)定一些。
這并不是新鮮事,從小就是這樣走過泥濘路面的他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袁俊文頭戴斗笠走在最后面,心情看上去格外低落。
因為中考結束一回家,父親袁學軍就對袁俊文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考不上中專或中師,就不要再想著讀書了,家里供不起。
袁道軍和李正良還好,父母對于他們繼續(xù)上學并沒有持明確的反對態(tài)度。
袁初冬不一樣。
在中考之前他就曾經與父親有過溝通,父親袁林海的意見是沒必要去考中師和中專,最理想的是能夠考上高中,高中過后再考大學。
這個意見也許是出于袁林海內心有著一份大學情結,又也許是因為袁林海看見兒子袁初冬寫在墻壁上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幾個大字有感而發(fā)。
但毫無疑問,父親袁林海的建議,卻是讓袁初冬背負的心理壓力大為減小……
四個李袁壩兒時的玩伴和同窗好友,在雨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陽新橋,沒有心思觀看沿途雨中的“風景”。
也很少說話交流——本來走路就已經足夠艱難的了,加之風聲混合著雨聲,讓他們之間的講話聽不真切。
平常去往學校只需一個半小時不到,但因為下雨路滑的緣故,他們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
遠遠的看見學校中考成績公告欄,袁初冬的心臟驟然加速跳動了起來。
雖然之前他一直對自己有著足夠的信心,但真正到了知道結果的這一刻,他還是充滿了深深的擔憂——萬一連普通高中都考不上,那自己豈不是也要提前回家務農?
這樣的結果是我們的初冬難以承受的。
袁初冬用力咽了口口水,強自平復心緒,跟著同行的其余三人快速走到公告欄前,凝視公告欄榜單,從上到下依次看去。
他不敢直接在公告欄上去找自己的名字,他怕榜單上沒有“袁初冬”三個字……
位于公告欄最頂端的是中專榜。
這一欄,首先公布了中專的錄取線。
在錄取線下方,寫有一個名字:鐘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