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昆侖天孫派正堂“長孫堂”,紅綾招展,一派喜氣洋洋,正是天孫派新任掌門孫云吉的大婚之日。
“孫掌門大喜大喜啊!”
孫云吉身著喜服,一臉的春風得意,懶洋洋的抱拳回禮:“承蒙龔大俠抬愛,天孫派堂上備了好酒,便請您喝上兩盅,沾沾喜氣。”
那龔凌奇本是川陜一帶小魚小蝦一樣的人物,武藝平平,道德也不見得多高,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從沒有人如孫云吉這樣跟他說話,雖說大多是客套,也讓龔凌奇大感面上有光,連忙鞠躬哈腰道:“承蒙孫掌門看得起,天孫派的美酒,小的定要喝個過癮才是?!?br/> 孫云吉臉色輕蔑,只是擺擺手便了。龔凌奇也不敢糾纏,鞠了一躬,徑自進了大廳。只見廳內(nèi)紅燈高照,一派喜氣洋洋,對著擺了二三十張桌子,各種珍稀菜品川流不息,端的是流水席的架勢。龔凌奇環(huán)繞一圈,卻是哪個也不認識,只看到舉座賓客,身配刀劍,面目兇戾,都不好招惹的樣子,只有臨門口的一桌,上面只坐著一個一臉衰頹氣的老人。他便過去,坐在了那老人一邊。本還想著與那老人打個招呼,待到坐下細看,見那老人一副愁眉苦臉、貌不驚人的樣子,那打招呼的心思就淡了,只顧著大嚼桌上的食物,痛飲壇中的美酒。等到酒肉吃到了七分飽,才閑下嘴來。他見那老人還是一副愁容,不吃東西,只是啜飲著一個青色小壺里面的酒,一時好奇,便問道:“老丈兒,你怎的什么也不吃?”
那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嘆道:“哪有吃東西的心情。”
龔凌奇大奇道:“這大喜的日子,流水一樣的美食美酒,怎就沒有心情了?”
老人道:“他喝的是我老友珍藏的美酒,娶得是我老友心上的姑娘,用的是我老友祖上的宅子,可他卻把我老友的棺材扔在荒地里,把我老友的酒肉給下三濫的小人吃喝,險些殺了我老友的獨生愛子,還要斷送我老友一生的基業(yè),你說這飯我可吃得下?”
龔凌奇聽得心驚,道:“你老友是誰…你又是誰來著?天孫派掌門當代俠客,怎會做這等,這等事情?”他本想要說“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又害怕若真是孫云吉做的,說了徒然招來禍患,就把“豬狗不如”吞進了肚子里。
那老人不答,只是舉起酒杯,把酒灑在地上,嘆息一樣的說:“老友,你看,在世的都是什么樣的小人,連句公道話都不肯對你說,這樣可笑世道,你卻早早走了,留我一人撐持局面,可悲啊可悲。”
龔凌奇聽得面紅耳赤,待要發(fā)火,又不太敢。正待這時,廳堂中忽然連聲叫好,龔凌奇抬頭看去,心念一轉,便把這事完全忘在了腦后。
只見到廳堂正中走出了一對身著喜服的男女,那女子披著蓋頭,看不清容貌,身材確是及其的妖嬈多姿,看得龔凌奇面紅耳熱;那男子面露得意之色,看著那女子的眼神也算的上體貼溫柔,不是天孫派掌門孫云吉是哪個?二人走到廳堂正中間,就要拜堂,孫云吉偶然間抬眼一看,卻大是光火,怒道:“方之畫你這個賊道人,我好好的拜堂成親,你這不要臉的卻坐在主位上干什么?”
圍坐的賓客也都嘩然,只見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正坐在主位東首的紫檀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咬著一只肥雞,好不得意。按照禮制,這主位是主婚的人才能坐的位置,東首坐的是高堂,西首坐長兄。孫云吉父母雙亡,唯一的師兄也死透了,是故東西首的座位都是空著的。卻不想就在他進入廳堂的這須臾之間,方之畫就摸上了這個座位,堂而皇之的坐在了上面。這不是占他便宜,叫他做兒子是什么,也無怪孫云吉吹胡子瞪眼,在喜堂上破口大罵了。
那方之畫嘿嘿一笑,吐出一根雞骨頭,孫云吉離得太近,躲閃不得,眼睜睜看著那根雞骨頭落在喜服上,畫出好大一灘油印子。他新婚大喜,心里本是一派祥和,被方之畫這樣刺激下,歷時起了殺心,劈手一掌就打向方之畫。方之畫嘿嘿一笑,袖子暗動,就要和他對掌。那靜靜站在一邊的新娘子卻飛起袖子,把孫云吉的這一掌接了下來。
孫云吉大驚失色,忙道:“師妹,我可傷了你了?”
那新娘子開口道:“無妨?!甭曇羧缜迦墓龋说氖乔逖艧o雙。
方之畫掌力無處發(fā)泄,也不趁人之危,提氣收掌,冷笑道:“白女俠,你這一朝寒花飛袖端的是行云流水,使得漂亮,你這人也溫柔大方,很是可愛。想當年,方之畫還是個翩翩少年,便想要追求你,可是知道你和張大俠郎情妾意,方之畫就灰溜溜的走啦。張大俠的人才武功,我拍馬也趕不上。不過,當日我要知道你最后是嫁給了這么個人,姓方的可就不做什么君子謙讓之事了,定然卑鄙手段用盡,殺其人,奪其妻,你我的孩兒怕是早就滿山亂跑了。”
孫云吉聽他這一番話,句句針對自己,氣得臉色發(fā)紫,大喊道:“拿我的劍來!天書派方掌門要跟我比劃比劃,孫云吉怎能怯戰(zhàn)!”
那白姑娘卻是一聲嘆息:“師兄,你別鬧了。”
孫云吉立時大窘,卻不敢駁斥他這個師妹的意思,只得吞吞吐吐道:“師妹,卻不是我想要如何,這,這賊道人欺人太甚?!?br/> 白師妹道:“方掌門,師兄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多多包涵便了。你小時候便喜歡欺負人,我從未怪你,今天是白馨大喜之日,你還要在這里生事嗎?”
聽見那一聲“你小時候便喜歡欺負人,我從未怪你”,方之畫血氣一沖,幾乎留下淚來,心道:“你不怪我,要我不攪擾你的婚事??赡銥楹螀s偏偏和這人成親?我苦戀你多年,你卻不知嗎?你若是嫁給張大俠,我必然一千一萬個歡喜,把你托付給我尊敬崇拜之人,比讓你嫁給我還讓我自己放心幾分,可這孫云吉,除了天孫派的血脈,還有什么?昆侖六派,哪個不知道就是這個卑鄙小人害死了張大俠?白師妹,你好糊涂!唉唉,我這一個外人,在這里又有什么意思?你叫他師兄,叫我方掌門,來日你還要叫他夫君,叫我卻總是方掌門不會變了,你若叫我一聲方師兄,那我必然整夜睡不著覺,為你死了也甘愿?!?br/> 不禁臉上一派頹然之色,只說:“罷了!罷了!方之畫白白做了惡人,好生無趣。白女俠,你速速大婚便了,莫要怪我改日拿到了確鑿證據(jù),為張大俠取了這賊人的腦袋!”說罷提氣一躍,像只大鳥一樣,撲閃過了整個大廳,就要出門去了,卻忽地,迎面里丟來一只酒碗,嗖嗖一聲,便打在方之畫胸口,他隨手接住了,抬眼望去,卻見那門口桌上的老人正舉杯對他微笑。
方之畫心中驚道:“天衣派的孔公,他怎的在此?酒碗打到胸口,和我挑釁孫云吉的那一招無二,是對我舉止輕狂不滿意嗎?”便立地鞠躬道:“孔公,天書派方之畫有禮了?!倍似鹁仆耄伙嫸M。
那老人撫掌笑道:“好好好,端正磊落,昆侖六派當代年輕人我推你第一?!闭f罷,也把手中酒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朗聲道:“白姑娘,我本無意打擾你婚禮,但既然方賢侄已經(jīng)玩鬧過了,也不差老頭子一個?!?br/> 龔凌奇頓時大是好奇,心道:“這老人是誰?那張狂不可一世的天書派掌門,為何見了他就這幅恭恭敬敬的神色?太也奇怪?!眳s說,不止龔凌奇,堂中眾人亦是議論紛紛,有人道:“方掌門說是‘孔公’,那該是昆侖天衣派的孔掌門了,他閉門不出已經(jīng)三十年,今日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有人就說:“我當是哪個,天衣派弟子被周小樓殺了干凈,三十年無力出江湖,這老頭兒除了輩分大些,還有什么能耐了!”
孫云吉見婚事再次被攪局,臉色鐵青的下得堂來,拱一拱手,臉色卻實在不善:“前輩,你來參加我婚禮,孫云吉感激不盡。可若是來攪事,請贖晚輩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