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五月,河南的旱情依舊持續(xù)。
自上一年夏秋,河南境內(nèi)二十個縣遭遇嚴(yán)重干旱后,到了第二年開春雨水仍舊罕至,旱魔繼續(xù)發(fā)威,全省有65個州縣發(fā)生荒歉。災(zāi)情向縱深發(fā)展,民無藏糧,十室九空。
四月初十日,商丘永城縣午后刮起黑風(fēng),整個縣城周邊數(shù)十里如同黑夜,一直到傍晚天才放亮。四月十二日,居然下起了雞蛋大的冰雹;但此時田地中的莊稼早就旱死了,所以也根本談不上冰雹災(zāi)害。
等到了五月中旬,蝗蟲終于來了!
這天一早剛過辰時,站在商丘城墻上的守兵發(fā)現(xiàn),城外的地面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土黃色的小蹦蹦,隨后越來越多,鋪的城外城內(nèi)的地面上到處都是。
緊接著,從北沙河的方向上,一團(tuán)團(tuán)像是低空游走的烏云飄了過來。
年輕的兵卒看著遠(yuǎn)處撕攪成一塊塊的東西逐漸接近,對身邊的老兵詢問道:“叔,那是啥咧?!”
那老兵揉了揉眼睛,瞳孔突然放大,面露驚恐之色,大叫道:“蝗蟲!”
一群群的蝗蟲黑鴉鴉地遮滿了天空,讓晴朗的天空頓時昏暗無光。它們?nèi)缤耧L(fēng)驟雨,起落之間,大地上一面空蕩蕩。城外那為數(shù)不多的水田里,成片成片的谷子轉(zhuǎn)眼就被吃的一顆都不剩,連谷子桿和那細(xì)長的葉片全都消失不見。原本就沒剩多少莊稼的田野被吃成了白地。
從城里到城外,簡直如同遇到了兵燹(音同顯)。土黃色的蝗蟲所過之處,所有的樹木霎時就變成了光禿禿的樹枝,只剩下滿樹干的亮晶晶粘乎乎的昆蟲口液和黑色糞便。
整個中原大地變得民食維艱,閭閻凋敝,數(shù)十萬家庭頓時就陷入了瀕臨滅亡的危險境地!
嚴(yán)酷的饑饉之潮襲來,縱使強軀亦不能免衰。死傷流離,遍地發(fā)生,餓殍遍野。為了活命,饑餓的流民們不擇手段,無所不為。在鄭州、信陽等地的饑民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吃人。民生危急,人倫危急,天地悲泣!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清廷對于賑災(zāi)的反應(yīng)也十分迅速。
二月,漕運總督毓奇上奏,請將河南、山東兩省漕糧內(nèi),截留三十萬石撥付河南。請求向河南省耕地在二十畝以下的,由布政司藩庫每畝借給籽種銀五分,以資耕作,待秋收后還款。
三月初,乾隆下旨同意。同時下令河南二十三個州縣在上一年未繳納完錢糧的,以及五十年應(yīng)征錢糧的,都緩交至今年秋收后在進(jìn)行。其中有受旱較重以及連年水災(zāi)造成歉收的地區(qū),再行加賑一月口糧。
四月,乾隆下旨,對河南受災(zāi)的二十三州縣中,受災(zāi)最嚴(yán)重的六個縣,歷年帶征、緩征、積欠全行豁免;對次重的六個縣,豁免一半;再次一級的,豁免三分之一;災(zāi)情再輕的全省其他州縣,延緩至秋收后征收。
(說句題外話,自明代萬歷年間就引入中國的番薯,正是因為乾隆五十年到五十一年的大災(zāi),才從福建被引入到北方種植。而在這以前北方人是不吃番薯的。意不意外?)
清廷原以為河南一地的救災(zāi)措施已經(jīng)完備,剛要放下心來,誰承想到了五月中的時候,山東那邊傳來消息,今年也要遭受大旱災(zāi)!
自上一年九月以來,山東共有七十八個州縣干旱少雨雪;入春以后更加干旱,直到五月都不見滴雨落下,眼看麥?zhǔn)諢o望!
為了完成趙新交待的任務(wù),魯壽山、徐大用和王長生三人,自正月十五以后就開始各顯其能。
魯、徐兩人先是去了阜寧,通過羅教在當(dāng)?shù)氐年P(guān)系,在射陽湖一帶大肆購買沿河、沿海的鹽堿荒地,購置田莊。到了三月中的時候,他二人已經(jīng)在當(dāng)?shù)刭I了五百頃鹽堿地。用作偽裝的荒地有了,下一步就是沙船。這就要看王長生了。
王長生通過羅教魏三的關(guān)系,在上海當(dāng)?shù)刭徺I了五條兩千石舊沙船。之后他又從漕丁中招募了三百個山東水手,將這些沙船開到了射陽湖一帶偷偷停靠。
魯壽山自從得知清廷的賑災(zāi)令之后,就明白了這將是一場爭分奪秒的搶人“戰(zhàn)爭”。他和徐大用、王長生三人各自帶著手下兵分三路展開了行動。
首先是魯、徐兩人拿著阜寧縣官府開出的落籍證明,深入河南當(dāng)?shù)?,花錢買通了商丘和開封當(dāng)?shù)毓俑牟钜酆拓?fù)責(zé)登記蓋印的書辦,然后就通過官辦牙媒在當(dāng)?shù)氐娜耸猩洗笏临I人。流民若有疑問,只說是去蘇北射陽湖一帶種地開荒。
其次是王長生托魏三介紹了幾個運河沿線州縣的牙人,以開墾荒地為名,讓他們購買來自河南逃荒的流民家庭,再運到射陽湖一帶的田莊上,辦理交割手續(xù)。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他們?nèi)艘呀?jīng)買了近三千人,并運到了田莊上。
這時山東受災(zāi)的消息傳來,魯壽山命人火速南下通知王長生,讓他通過羅教的關(guān)系,以招募水手為名,在山東大量招募災(zāi)民。
“噗!”一只紅肚子的大蝗蟲被鞋底踩得稀爛。徐大用一邊在地上蹭著鞋底,一邊罵道:“狗日的!”
一旁的牙人賠笑著說道:“徐爺,何必跟個螞蚱動氣。您這邊請?!?br/>
這里是開封城外五里處的人市,自從開春以來,每天聚集在開封城外的災(zāi)民越來越多。因為饑餓,很多人都來到這個人市上賣兒賣女,或是全家典賣。而隨著人市的興盛,很多開封本地的富戶和從山西來的商人也被吸引了過來。
災(zāi)荒之年,除了糧食,萬物俱賤。面對惡劣的形勢,普通百姓典田當(dāng)物、賣房售地,以企換得活命的糧食。當(dāng)家產(chǎn)被變賣一空之后,典賣兒女甚至全家賣身就成了最后的辦法。
每到這種年月,便是各地縣衙的差役、書辦、牙媒,以及惡霸幫閑大發(fā)橫財之時。原因無他,不管是紅契也好,白契也罷,都需要有人作保。不過在奴婢買賣交易中,保人在契約中一般很少象土地買賣契約中那樣稱之為“中人”、“說和”、“經(jīng)紀(jì)”等,而是多以“包媒”、“憑媒”等名稱出現(xiàn)。
徐大用在人市上轉(zhuǎn)了一會,很快就選定了一個四口之家。而后就帶著這一家四口去了不遠(yuǎn)處的一個席棚里,簽定賣身契約。一頓飯的功夫不到,賣身契便已寫好。
那位收了徐大用二百斤糧食,專門充當(dāng)中人的縣衙書辦念道:
“立賣全家文。約人李二奎,同嫡妻張氏,長子李大栓,次子李小栓。因家道窮苦,艱難度日無生,今將全家四口賣與江蘇阜寧縣徐大用宅內(nèi)為奴類使用。當(dāng)面言明賣身價錢十二吊整。其錢李二奎親手收足,井不欠少。自賣之后任憑徐宅管教,如不受訓(xùn),只至打死無論。如若逃跑拐騙財物舛(音同喘)錯等情,自有中保人承管??趾鬅o憑,立此賣字為證。李二奎系祥符縣西北沙河口村民人。代字人王書才。乾隆五十年年五月二十二日,立賣身字人李二奎,同妻張氏,同長子李大栓,同次子李小栓。中保人吳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