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著人群轉了好幾圈,仔細確認身后沒有尾巴,我才叫了黃包車,讓他到鄧大哥那處宅子的巷口停下。
門口幾步遠站著個賣報紙的小販,我正奇怪這巷子里都是單門獨院的人家,他這樣能做的了誰得生意時,卻被他一把拉住,敲了敲上次那扇門,將我推了進去,這時候我才認出他是上次和鄧大哥一起的。
門里面,也站著兩個放哨的兄弟,臉很生,文文弱弱,雖然穿著粗布衣衫,可臉上的稚氣太像我剛來上海的樣子,我猜想這莫不也是學生?
“您是?”
他們也不認識我,但能被門口的人放進來,他們自然知道我是友非敵,正四目相對尷尬無語的時候,鄧大哥聽到動靜從后面趕了過來,見了我一把握住了我手,非常歡喜:“宗仁兄弟,好久不見,我一直盼著你來呢!”
原本擔憂的隔閡陌生,被他這一握手立時間就消散了,在鄧大哥的帶領下,我向后面上次去過的房間走去,站崗的兩個人也沖我微笑著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
聽聲音,這間不大的屋子里,應該圍坐了不少人,里面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著什么,門口還站著一個把門的,目光警惕,顯得很是鄭重。
推門進去的時候,屋子里的聲音一下子停住了,一眾人紛紛望向站在門口的我。
里面坐了十幾個人,沙發(fā)、椅子、小板凳全都見縫插針,還有三個實在沒地方坐,靠著墻找個舒服點的姿態(tài)倚著,屋子里點著好幾根煙,吞云吐霧煙霧繚繞,地下已經(jīng)散落了好幾攤的煙頭。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和你們提過的,愛國青年朱宗仁,他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毅然離開了自己富貴封建的家庭,并且他對我們革命非常理解和同情,正通過自己的方式積極支持我們的行動!”鄧歡將我引到屋子正中,向大家正式介紹我。
話剛說完,屋子里的人紛紛鼓掌對我表示歡迎,沙發(fā)上的那名老同志站了起來,拗不過他的熱情,我被按著坐在了他的座位上,他們找到了一個干凈的空杯子,倒了茶水遞到我面前,我拒絕了送到我面前的兩種不同款式的煙盒。
“這是老華,大眾紗廠的勞工代表,和上海眾多地下工人組織的骨干都保持緊密的聯(lián)系,經(jīng)常出面為工人爭取合法的權益!”鄧歡指著剛剛給我讓座的老同志對我介紹。
我趕忙站起身子,老華很是樸實,撓著頭上前和我握手。
“這是俊生、亞昌,他們是南京來的學生代表,那邊現(xiàn)在壓力很大,軍警兩方對于學生緊密監(jiān)視重點關注,搞不好他們兩人早就在黑名單上了,可就在這種極為困難的情況下,他們兩個仍舊秘密聯(lián)合另外幾家大學的青年骨干,為革命捐款捐物,對我們很多行動進行了有力地支援!”
因為隔得遠,我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我沖他們重重地點了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林紓,在上海市府做事情,為我們提供不少及時的情報,也是我們的同志!”
“孫華,大學的助教,積極對學生們宣傳我們的理念,為革命培養(yǎng)不少后備力量?!?br/>
“張華生,他的職業(yè)是個黃包車夫,平時利用自己身份的掩飾,一直帶著他的工友們,為我們傳遞情報,運送物資。”
“……”
我一一的和他們握手對望,從他們的眼神里,我看到我一直希望找到的火苗和力量,那一刻我突然無比堅定的相信,和他們在一起,我自己也會燃燒,并且會燃成一團巨大的火,大到可以燎原,大到可以沸騰整個中國!
逢到最后一個人時,我卻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應對,他一直待在房間的最角落,只有一只手,另一邊的肩膀空空蕩蕩,那只完好的手裸露出的部分,也帶著剛剛結痂的傷口,猙獰粗糙,這時候他正叼著一支煙,用力吸了一口,因為太急,止不住一陣的咳嗽。
“這是林致遠,他和他的父親都是東北軍軍官,在滿洲事變中,他父親被日本人打死了,他散盡家財購買武器在山上打游擊,前些日子一次行動中,不幸丟了一個胳膊,東北的醫(yī)療條件連保命都困難,在組織安排下,秘密送到我們這里接受治療?!?br/>
林致遠聽到說起了自己,趕忙擱下了煙卷,探身起來,到我面前,用那只寫滿傷疤的手同我握了握:“謝謝你!”
我對他鞠了一躬表達敬意,我知道正是因為他們,小日本在東北才沒有徹底的肆無忌憚。
我進來時,正在講話的應該是林致遠,他見介紹完畢,拿起煙卷又重重地吸了一口,將煙頭丟在地下踩滅,繼續(xù)著自己剛才的講話。
“東北的情況非常艱苦,什么都缺,糧食、棉衣、武器、彈藥、藥品,一旦和日本人打起游擊,什么東西都送不上山,城市里的物資都被完全管控,醫(yī)院、倉庫、武器庫都是小鬼子防守的重點,哪怕最普通的縣城,都是崗哨林立、守衛(wèi)森嚴,如果不能短時間突破,周邊的鬼子就會迅速支援,有時候辛苦半天,眼瞅著就要成功了,可就差那么一點點,孤軍奮戰(zhàn)的我們?yōu)楸苊馊姼矝]的危險,也只好無奈放棄?!?br/>
孫華插上一嘴:“上次我們組織募捐的錢款,最后送到你們那邊了嘛?”
林致遠重重地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說到這個,我就控制不住地生氣,這幫商人手里攥著藥品,卻不肯按照公平價格賣給我們,并且還只收金條,金條在黑市上翻了好幾倍的價,我知道這些錢款是學生們一口飯一口湯好不容易才從牙縫里省下的,可到最后不過換了區(qū)區(qū)三箱消炎藥,運往山上的時候還被炸碎了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