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肅策馬趕至家門口,心頓時涼了半截。
宅子已經(jīng)被火焰吞噬了大半,火勢甚至殃及了鄰居,濃煙滾滾而起,燒到這種程度,沒有后世的消防設(shè)備,是無法徹底滅火的,只能任由它在那里燃燒,直到木材耗盡為止。
老仆戴忠一臉愁容地站在宅子門口指揮著別人澆水熄火。
那母親呢?
如果不是自己讓他們躲在地窖,怎么會……
趙肅不敢再想下去。
“公子!”戴忠回頭,一眼就瞧見他。
“我娘呢?”
“我正想去找您呢,夫人他們留在鋪子那邊沒回來,大家都平安無事!”
趙肅心頭一松,腳下跟著踉蹌一下,幸好戴忠眼明手快扶住自己。
“公子,你受傷了?”
“無妨?!彼粗矍鞍脒吔购?,半邊還在燃燒的宅子,“怎么會燒起來的?”
“當(dāng)時倭寇自城外射入火箭,引燃了城內(nèi)不少房屋,據(jù)說是有些燃燒著的茅草被風(fēng)吹到我們這里來,加上天干物燥,就燒了起來?!贝髦也敛令~頭上的汗,后怕道:“幸好夫人說要送吃的到城門給你們,大家都跟著到鋪子那邊準(zhǔn)備去了,這才逃過一劫,真是菩薩保佑!對了,這屋子著火前,我們鋪子旁邊也燒了起來,但只有零星火苗,很快就被撲滅了。”
天干物燥?鋪子和屋宅同時起火?
趙肅略一思忖,心底微微冷笑,哪來這么巧的事情。
屋子和鋪子都離城門有些距離,莫說倭寇的箭不是高射炮,就算真射中附近的屋子,連累了他們,又怎么會兩處同時起火。
這分明是有人縱火。
戴忠還在那兒嘆息這回?fù)p失了多少東西和財物。
趙肅心里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圈,將可能縱火的人選都列出來,面上依舊安慰著戴忠。
“人沒事就好,錢沒了,還可以再賺?!?br/>
那頭陳氏早就急得六神無主,一面擔(dān)心兒子,一面又憂心屋宅的火勢。
可憐她生性平和柔順,本就不是愛逞強出頭的人,眼下城里亂成一片,唐宋居也沒什么人光顧,鋪子早已歇業(yè),碰巧陳氏打算給前方送吃的,才到這邊來準(zhǔn)備東西,卻不料前腳剛走,后腳宅子就起火。
一想到如果再晚半步,說不定所有人都得活活被燒死在里頭,她就覺得后怕。
“娘!”
正心慌意亂之際,熟悉的聲音自門邊傳來。
“怎么受傷了?”
乍見兒子,陳氏大喜過望,復(fù)又心疼地看著他染血的手臂,忙著人拿傷藥過來。
趙肅本就只是過來看看,見眾人都無恙,也就放下心了。
“娘別忙了,我這手已經(jīng)包扎過了,只是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不礙事的,楊大人還等著我呢,我得馬上趕過去,你與戴伯他們待在這里,外面亂,別四處走動了,有什么事就派人過來說一聲。”
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說完,轉(zhuǎn)身又要走。
“萬事小心!”陳氏眼角微紅,卻沒攔著他。
“我曉得!”他略一點頭,又說了幾句,轉(zhuǎn)身便走。
不是他不想停留,實在是時間不等人,城門隨時有失陷的危險,也正因為如此,那個趁亂縱火的人才更該死,只不過現(xiàn)在不是算賬的時間,趙肅只能先忍下這口氣。
以陳氏的性子,告訴她這件事,只會增加她的擔(dān)心,所以趙肅只是私底下囑咐了戴忠,又派人到沈樂行處,請他幫忙照看這邊,這才匆匆趕往城門。
趙肅血污滿衣,面目冷峻,一身從戰(zhàn)場帶下來的硝煙殺氣,全然不復(fù)之前的斯文秀氣,實在算不上好看,但他先前連射四箭,殺人立威,又不畏生死,身先士卒,已然在其他人眼前混了個臉熟,所到之處不僅無人攔阻,甚至還有人稱呼他為趙大人。
趙肅糾正了一兩次,發(fā)現(xiàn)喊錯的人不止一兩個,也懶得再說,索性由得他們喊去。
一路上了城門,發(fā)現(xiàn)對方的攻勢暫時停下來了,己方總算能稍作歇息,而楊汝輔靠著城墻,以一副跟他差不多的尊容,看著他苦笑。
“少雍啊,援兵再不來,這里怕是撐不到兩天了!”
趙肅一驚:“此話怎講?”
之前他們才清點過糧草,起碼還能撐三天,加上城中百姓自愿捐糧,或許能到五天也未定。
楊汝輔嘆了口氣:“糧草不成問題,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軍備不足?!?br/> “軍需庫里不是還有五百弓,兩千箭矢嗎?”
“主簿剛剛清點完畢,你道發(fā)現(xiàn)了什么?那五百把弓,起碼有四百把殘舊生銹,早就拉不開了,那些箭矢更是粗糙濫造,唉!克扣軍餉,謊報軍備,大明軍隊,遲早要敗在這些王八蛋手里!”他大罵一通,又頹然喪氣:“我派出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三天,至今沒有消息,只怕是兇多吉少!”
趙肅默然。
先前他與趙暖二人在閩侯發(fā)現(xiàn)倭寇細(xì)作,如今長樂被攻城,閩侯那邊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福州就算派兵來,也得先救了閩侯縣的急,等輪到他們,只怕黃花菜也也涼了。
他在楊汝輔旁邊坐了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
趙肅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為自己也實在想不出法子了。
倒是楊汝輔先開口:“可憐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小兒,還有幾壇沒開封過的陳年佳釀,只怕都喝不上了?!?br/> 趙肅笑了起來:“什么酒能讓大人念念不忘,等戰(zhàn)事一歇,我可要腆著臉去討幾杯來喝?!?br/> 楊汝輔斜睨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懂飲酒,給你一杯嘗嘗便是了,多了只會糟蹋了酒?!?br/> 兩人歷經(jīng)生死,關(guān)系頓時拉近許多,連說話的語氣也隨便起來。
楊汝輔苦中作樂:“少雍啊,我倆也算共患難了吧,經(jīng)此一役,若能生還,請功簿上必少不了你的名字,你是解元出身,將來說不定還能金榜題名。飛黃騰達(dá)之日,可別忘了老朋友?。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