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變故,對常人也好,修士也罷,都有很大的影響。那些個大多數人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的古澤再次現世,影響最大的還是一地百姓。原本祖祖輩輩百年甚至幾百年都是種地的農民,有一天忽然門前多了個大澤,要多久才能變成漁民?
如今自己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力氣,大修士陸陸續(xù)續(xù)回鄉(xiāng),一個小小元嬰?那就真是擺著好看的而已。
遠游路上,好像從來不會孤單,今兒會有一個人結伴上路,哪怕明天他走了,后天也會再出來一個人。
這不,張木流身邊又多了個小丫頭,還一口一個叔叔的。
過了淮水氣候馬上便不一樣了,張木流一覺睡了三個月,如今已經十月份了。北地這時都要穿厚衣服出門了,這兒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江南,可依舊有些熱。
好像張木流很容易一場大夢錯過許多事情,這下要想和娘親一起過個生辰恐怕很難了!幫喬玉山送信?等自己到昆山,他都自己回去了吧!
前方就到了涿鹿,一路上莫淼淼笑意都是很少的,除非張木流允許游方載著她飛一圈兒,她才會有些笑臉。
有一天下了一場大雨之后,路上爬出來許多蚯蚓,滿地都是。小女孩不小心踩到一只后,就打死不走路了,要張木流背著或者游方載著。
張木流把小丫頭放馱在肩頭,笑著問道:“你是不是看見小溪里的幾尾鯉魚后,便不想吃魚了?”
莫淼淼輕輕點了點頭,怕張木流看不見自己點頭,就往往前墜了些,倒著與青年點頭示意,之后小丫頭脆聲道:
“我看到它們活蹦亂跳的在水里,我就不太敢吃魚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特別不忍心。”
張木流笑了起來,與小丫頭說:“這么說那花果樹木也一樣啊?都是長在土里結在樹上,他們長大也不容易的啊,那你以后連面都不吃了嗎?”
小丫頭把下巴抵在張木流的頭發(fā)上,陷入了沉思。不知過了多久,莫淼淼忽然問道:“那我們以后吃什么?。课覄倓傁肓艘幌?,如果按你這么說,那所有的東西都是活物,我們吃它就等于殺它???”
得嘞!韓乘第一個把自己問住,這丫頭是第二個了。不過這個問題倒是很有意思,張木流也陷入了沉思。
張木流不想對著莫淼淼說什么萬物皆有其定數,因為自己從來不理這個。也不想對小丫頭說,因為餓便要吃。更不想對她說,它們與人不一樣,人會痛苦,它們不會,誰也不知道做個花草樹木或者豬馬牛羊,然后被殺被吃是什么感覺。所以青年確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莫淼淼的問題,這比韓乘的問題要難上很多很多!
已經走了好一段路,小丫頭不見青年回答,便小聲說道:
“是不是人都得這樣?。俊?br/> 張木流只得說:
“反正人都得吃飯?!?br/> 小姑娘哦了一聲,接著又把手肘抵在張木流頭上,雙手托腮,說道:
“可是叔叔你是神仙啊!飛來飛去的,不吃飯也行的吧?”
張木流一臉苦笑,搖晃著肩上的小丫頭,委屈道:
“淼淼,打個商量行不行?以后叫哥哥,別叫叔叔了,我還很年輕的!”
莫淼淼被張木流一句話逗得開心不已,晃蕩著雙腿道:
“嗯!嗯?要不然你給我做一頓魚吃,我就叫一天哥哥?”
這天張木流到一處河邊,從劍候令牌里取出一根兒魚竿兒,果真就開始釣魚了。只是好久都沒有釣魚,又不想用修士手段,結果大半天沒釣上來一條魚。
莫淼淼撇著嘴,一臉嫌棄,故意在張木流身邊一口一個叔叔叫個沒完。
張木流十分無奈,上次釣魚還是十一二歲時,與喬雷喬玉山二人到離小竹山很遠的地方。那條河是從小竹鎮(zhèn)一路而下,到這里與另外一條河匯在一起,叫做三岔峽。那日忙活了一天,三個人加起來的魚,哪怕揉成團子,也沒有個饅頭大小。
無奈之下便脫了靴子下水摸魚,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半個時辰,真給他摸到一條不小的草魚。
莫淼淼見張木流要殺魚,說是她撿柴禾去,轉身就跑了,游方自行掠出跟在一旁。
張木流嘆了一口氣,自己小時候也這樣過。過年村里殺豬,很小很小的時候特別喜歡看,后來長大些,就不太喜歡看了。倒不是因為怕血腥,而是因為把豬從豬圈里拉出來時,凄厲的叫聲,讓年幼的張木流有些害怕。自己當時也曾想過與莫淼淼一模一樣的問題,可后來慢慢長大,該吃還是一直在吃的,也從來沒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等到魚烤熟時,都已經太黑了。張木流撕了一塊兒肉,剔下魚骨后遞給莫淼淼。小丫頭拿在手里看了一會兒還是吃了,吃著吃著就眼淚汪汪,與張木流說:
“哥哥,你烤的魚有爺爺做的味道。”
……
進了涿鹿城,青年帶著小丫頭進了一間裁縫鋪,一個看著十分和藹的老婆婆笑著問道:“買布還是做衣裳?。俊?br/> 張木流從懷里掏出來一塊兒淡藍色的布料,遞給這位老婆婆。
“老人家,我給妹妹做身衣裳,您看著做的漂亮些,我把定錢給您,您說需要多久來拿,我到時來取就是。只不過可別需要太久,我們還要趕去金陵呢?!?br/> 老人笑著走到莫淼淼身前,蹲下打量了一番,拿了一截兒碳頭在地上劃了幾道,然后笑道:
“小孩兒的衣裳不費事兒,你明天晌午來取便是?!?br/> 張木流點了點頭,又從包袱里掏出一把剪刀和一個木頭盒子,轉頭見老婆婆有些板著臉了,急忙道:
“老婆婆您別生氣,我這個料子比較貴重,需要用這些特別的用具。我也是聽人說涿鹿城里您老人家手藝最好,這才找到您這兒來的。”
這位老婆婆原本是有些生氣,哪兒有去裁縫鋪自己帶剪刀針線的?這不是來砸場子嗎?直到聽青年說下半段話,臉色才緩和過來。
“唉!老婆子我做了一輩子裁縫了,還真沒有聽說過什么料子需要用特定的剪刀針線來裁剪。不過有錢是大爺,你明天來拿就行了?!?br/> 張木流連聲抱歉,給了老人一枚五銖錢后便要轉身離開,那婆婆死活不收,嫌給的太多了,說要是傳出去她老太婆給人做身衣裳,還是自帶的布料,就收了一枚五銖錢,那以后就沒人來找她做活兒了。
青年十分無奈,只得收回來那枚五銖錢,給了老婦人十個通寶錢。
拉著莫淼淼的手出門走了一小段兒路,小丫頭撇著嘴說:“騙子!你什么時候去打聽裁縫鋪了,分明就是隨便找了一間?!?br/> 張木流嘆了一口氣,心說帶孩子可真累,也難為老前輩把這孩子養(yǎng)這么大了!
陳辛左比張木流小兩歲,但是兩家大人不怎么來往,難得小孩間有一起玩兒的。
小竹山里的孩子從前一直分成許多個小門戶。都是大人不怎么來往,小孩便很少一起玩兒。可到了張木流這輩兒的孩子,不曉得怎么啦,幾乎村子里的孩子都玩兒的到一塊兒,大多第一次喝酒都是張木流教的。
聽說陳辛左找了一家鏢局做學徒,每天學武而已,倒是沒什么活干。只不過鏢局的師傅收他時便說了“三年學藝兩年效力”,前三年教你本事,吃喝都不要錢,出師后兩年,賺的錢全部得給師傅。
陳辛左哪兒在意這個,說管吃管住效力十年都不要緊。
鏢局叫做御風,聽名字倒是很快。隨便找了個人一打聽,便知道了鏢局方位,聽那人說便能聽出來,門風還是不錯的。
還沒有進城時,只是到了人多的地方,莫淼淼便自己跳下來,說要走路。所以就有了一個白衣青年背著一把劍,拉著個小姑娘的手在這梁國邊城晃悠。
莫淼淼,也就比胡灑灑小兩三歲而已,可看著實在差的太多。身邊的小丫頭依舊是一副孩童模樣,胡灑灑卻已經有了少女的樣子。得虧自己才睡了三個月,要是睡個半年,等張木流到洪都時,小丫頭或許都成大丫頭了。畢竟女子將近二七,最是能變模樣時。
走到御風鏢局門前,張木流打量了一番,倒是個大宅子!房間雖然小,可院子十分大,也是為了練武時能放開手腳吧。
陳辛左也是個筑基修士了,對一般宗門來說都是天才人物了,想必藏拙的很辛苦吧!
張木流走上前輕輕扣了門,不多時便有個少年開門,直接問道:
“先生有事兒嗎?”
張木流笑著說:“找陳辛左,我是他哥哥?!?br/> 少年聞言便忽然哭了出來,十三四的少年抽噎道:“您怎么才來,陳師兄受了重傷,已經臥床兩個月了。”
白衣青年聞言猛然便皺起了眉頭,放開神識找到陳辛左的房間,直接便沖了進去。
莫淼淼跑著跟在后面也進去了,剛才張木流皺眉的一瞬間,把少年嚇得夠嗆,見人已經自己走進去了,急忙往后院去找?guī)煾怠?br/> 白衣青年一把推開一處房門,屋子里正有一個少年躺在床上,一旁有一個少女端著一碗藥往少年嘴里送去。門開后兩人都轉頭看去,一個白衣背劍的青年眉頭緊皺。
少年愣了一會兒,才木訥開口:
“木流哥?”
張木流站在門口,神情嚴肅道:
“怎么回事?”
陳辛左苦笑了一聲:“沒啥事兒,就是打了一架打輸了,受了點兒傷?!?br/> 白衣青年板著臉道:“說不說?”
一旁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您是木流大哥吧?”
張木流轉頭看著少女,眼神冷漠。這時后方的小丫頭拽了拽他的袖子,很小聲的說:
“你好好說話嘛!”
張木流這才神色緩和
那少女站起身,輕聲說:“師兄是因為我受傷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陳辛左苦笑道:“木流哥!別這樣唄,我重傷在這兒你也不關心一下,來就板著臉,我現在這模樣你也不能打我呀!”
張木流嘆了一口氣,丟了一粒藥丸過去,陳辛左接住便吃了。
“跑的這么遠就算了,怎么還受了這么重的傷?”
一旁的少女道:“木流大哥,師兄是為了我才受傷的,他要是好不起來我就一直照顧他,您放心,我說到做到?!?br/> 莫淼淼走到近前小聲道:“你別生那么大氣嘛!誰打的辛左哥哥我們找誰去嘛!”
張木流與少女說了一句抱歉,走上前去拉起陳辛左的胳膊好一會才舒了一口氣。
還好,沒傷到根基,只是體內真氣損耗嚴重,氣??萁?,加上筋骨臟腑都受傷不輕,才看起來傷情嚴重。
吃下張木流給的丹藥后,陳辛左面色倒是紅潤了一些,也能稍稍動彈了。
張木流瞪眼道:“動什么動?我給的就是仙丹?吃了就能治好?”
陳辛左訕訕一笑,果真便不動了。
張木流沒好氣道:“等一會我出去找?guī)孜端?,喝了之后自己調息,能好的快一些?!?br/> 哪兒有什么重傷時吃了就能好的丹藥,無非起到加快恢復的效果罷了。小丫頭的父親給自己的一擊,到現在也沒痊愈呢!這還要多虧自己是個元嬰修士。
門外有人說了一句:
“張公子,我沒保護好辛左,是我這個做師傅的不盡責?!?br/> 還不等張木流開口,陳辛左就著急道:“哥!真不關他們事兒,我看到有人欺負師妹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張木流抬手示意陳辛左不要說話,走出門去看著方才開口之人。一個三十四五的漢子,穿的干凈利落,一看就是個常走江湖的人。
“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只是我弟弟受了傷,我總要知道是誰出的手?!?br/> 中年人是這御風鏢局的老板,也是總鏢頭,叫徐抱舟。
徐抱舟將張木流帶到正堂,讓徒弟沏上茶之后才慢慢說:
“涿鹿只是個小城,一縣之地而已,可因為是與齊宋二國的邊界,所以有不少駐軍在此。前些日子太后的侄子到此,小女不幸被他撞見,便死纏爛打要抓走小女。辛左是修士這事兒其實我早知道,那天他為了保護小女,顯露了修士本領,結果那人身邊也有修士供奉,辛左護著小女離開,便被打成了重傷。
是我這個當師傅的沒本事,不能替徒兒報仇啊!”
張木流這才有了些笑意,心說我竹山的孩子就是有俠氣,說不定這小子能因此撈個媳婦兒也不一定。
“徐總鏢不必自責,您只是江湖人,碰上修士也無可奈何,何況還是個呂太后的侄子?!?br/> 徐抱舟臉色復雜,最終還是無奈道:
“我知道你修為該是很高,我也知道你現在報仇心切,可現在畢竟是太后掌權,一人之力終究難以敵國。”
張木流笑道:“徐師傅不必擔心,我心里有數的,你讓人把這個牌子掛在門口,如果再有人尋事,我便很好處理了?!?br/> 說著便遞出劍侯令牌,徐抱舟心驚不已。
張木流解釋道:
“宋帝給的,本來想著沒什么用處,看來現在便用得上了。你只管放心掛上去,哪怕引起兩國糾紛,鬧上霄仇府也不要緊,我有人!”
徐抱舟苦笑著叫來一個徒弟,讓把令牌掛在門口,既然這位年輕人都是大宋侯爵了,那就由他去好了。
張木流心里還是高興的,到底是小竹山的孩子。
那只土元現在是能派上用場了,找了幾味藥材與土元一起熬了藥湯,幾百年的土元精,好歹陳辛左喝了后過幾天便能下地了,內淤和筋骨疼痛還是極有作用的。
到底是小孩子,莫淼淼已經與徐婉禾打成一片。這個小姐姐照顧陳辛左之余,便帶著小丫頭四處撒歡兒。
給張木流開門的少年叫欒沮池,倒是個不錯的名字。白衣青年就覺得,好名字都讓別人取了。如那個笑面虎的沾霖,自己的朋友史嘉鳴,還有這里的徐抱舟、徐婉禾,張木流覺得都是極好的名字。
自己家鄉(xiāng)的孩子,起名字都很隨意,唯獨藤霜有些意思。
欒沮池跟在這個背劍的張大哥身旁,說是幫忙熬藥,可眼睛一直盯著張木流背后的游方,直到莫淼淼跑回來瞪著這個少年說:“看什么呢?那是我的!”欒沮池方才作罷。
少年人,誰不想有一把劍一匹馬!
夜里哄莫淼淼睡下后,張木流坐在陳辛左旁邊,看著滿臉笑意卻動彈不得的陳辛左,輕聲道:
“陳束城的事兒與你們陳家無關的,何必老是往自己身上攬,哪怕你幫他承受了所有,他也改不過來性子的。還有,你出了事也不知道喊人?”
陳辛左無奈道:“這不是想著你要來嘛,再說打不過就叫人,很跌份兒的!”
張木流笑著拍了少年一巴掌,少年頓時齜牙咧嘴的。
“我也受了點小傷,昏迷了三個月,醒來后便趕來,沒想到還是晚了?!?br/> 少年急忙問道:“你傷的如何?昏睡了三個月還了得?老藥也不曉得自己吃。唉!你這個當大哥的真讓人不省心?!?br/> 白衣青年笑罵道:“你們這些個渾小子壞丫頭,都覺得我不敢揍你們了是嗎?”
陳辛左訕訕一笑,過了片刻與張木流說道:“木流哥,我想到了一個搜集消息的好法子,可不知道怎么去做,你幫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