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讓一眾小輩免禮,也不讓椅子上來,讓他們就這樣站著。他先看寶玉,再看賈蘭,隨后看見賈環(huán)。后面也不看了,只說懂禮貌、守恭謹,有個國公府的樣子,就和賈雨村笑談。
他撇開嫩黃尖兒的茶葉,吹口氣,笑道:“愚兄請賢弟來,一是給小輩們做個評比,誰個學識高,誰個詩才廣。二是為兄見識淺薄,怕被這些個頑劣小輩頂?shù)袅伺_。唯獨你賈雨村賈三甲,那是誰也質(zhì)疑不得?!?br/> 賈雨村頷首微笑,賈政這么說,真真?zhèn)€有意思了。
且看這賈府一眾小輩,對賈政是敬畏有加,他說‘怕被頑劣小輩頂?shù)袅伺_’,又是何種頂法?別說小輩們不敢,就算有那個膽子,可有那個本事?
他自認學富五車,也不敢說碾壓賈政。賈政是老牌舉人,儒家修為可能差些,但是論起讀書數(shù)量、對詩詞的見解,他也不敢拿大。
賈政以狐妖之身,修成舉人文位,要論看過的書籍,讀過的道理,怕是比他要多。
甚至,多了數(shù)倍有余。
他搖頭謙道:“存周兄過譽了。”賈政字存周。
“哪里過譽?是賢弟過謙?!辟Z政客氣了幾次,板起臉來,讓寶玉、賈環(huán)、賈蘭站成一排,其余人等,除薛姨娘在一側(cè)看著,全都攆到邊上去。
四春立馬懂得了:今個的考校說是府內(nèi)考校,其實就是這三人的事情。她們看向被忽略的賈蓉,見賈蓉推開秦可卿,一雙桃花眼沖著丫鬟們使勁瞅,嬉笑自若,一點也不在乎。
他賈蓉就喜斗雞遛狗,要說別的,那也只有調(diào)戲丫鬟姑娘了,不在乎這個。賈蓉不自覺看向雍容元春,眼皮子一抖,偷摸瞧了寶玉一眼,連忙垂頭。
【寶玉不比以前,那是寶玉的親姐。】
想到這里,賈蓉恨不得摳了自己的眼珠子去。他喜歡年紀大些、有味道又漂亮的那種,賈元春全都滿足。但是賈元春是宮里的女吏,本來就是個不好招惹的,又有賈寶玉這個親弟弟,怕是比賈政還難招惹一分。
招惹賈政,最多找了賈敬,狠打他幾十個板子,加個幽閉不許出門就是頂天,而招惹了寶二叔……他剛聽說了,寶二叔痛罵舉人。
有膽子在府外痛罵舉人的,不介意三天兩頭打他個半死。他的年紀較大,但是論起輩分來,寶玉是他的叔叔,就算把他給打死了,那也是家事。
何況……賈蓉心里不是滋味了,咱們的老祖宗,最是偏向?qū)氂癫贿^。
那邊賈政虎了臉,習慣性的要呵斥一句,讓寶玉跪下,可此時寶玉一雙黑亮的眼睛看過來,比以往懵懂的眸子多了幾分含蓄內(nèi)斂,讓他想起《憶秦娥》。咳嗽了一聲,把‘孽子’、‘跪下’兩個詞語噎了回去。
他滿臉歉意,搖頭對賈雨村道:“要說我這冤家,在府里可是個小霸王,連我都怵他三分。雨村賢弟,為兄在這里和你道個不是,還望原諒則個。”
賈雨村搖頭道:“文人理念之爭由來已久,寶玉只是心系災(zāi)民,何錯之有?”隨后莞爾笑道:“我倒是覺得寶玉心思剔透,是個可造就的。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雖然通俗,那也是能流傳民間的俚語。去掉個吃字,一口不,呸,有趣!真?zhèn)€啐我一臉,讓我汗顏吶?!?br/> “那是賢弟大度?!?br/> 賈政見賈雨村看寶玉的眼神透著喜歡,心里暗喜。
他警告寶玉道:“打油詩也就罷了,鄉(xiāng)村俚語是下九流,以后不可再作。你且等著,退到一邊。蘭哥兒,你年紀最小,又是小輩的,但是在我看來,嗯,以前,沒錯,是以前,那時你的學識最好。你且吟一首詩詞,就以寒冬雪日為題,立意自定,隨意吟一首吧?!?br/> 賈蘭皺起小臉,看了寶玉后彎腰道:“老爺,二叔是我的學字夫子,夫子沒有佳作在前,蘭兒不敢吟。”
李紈好生叮囑過他,凡事向?qū)氂窨待R,寧可不做事,也不能比寶玉早了。
他見寶玉退后一步,似是要藏在廊柱的陰影里去,他也后退一步,仗著人小個子小,把自己塞進寶玉的影子里去。寶玉反手摸摸他的小腦袋,嘴角掛起莫名其妙的笑意出來。
他退,那是因為賈政有點可怕的念頭,蘭哥兒又跟著退什么?只能說孩子還小,有樣學樣的讓人心疼了。
【好一個賈雨村!他嘴里說著不在意,非要把我罵他的話再念一遍,還要點出來‘粗俗’、‘俚語’兩個詞匯,讓賈政想起來,我在姻香樓作的不過是打油詩和白話俚語罷了?!?br/> 【明褒暗貶,笑意卻不從臉上落下,要不是我有成見在先,怕也要認為這家伙喜歡我,要提攜我。今個要好生應(yīng)對了,我看賈政……天啊,他把我們?nèi)齻€叫出來,不會是讓賈雨村收弟子吧?】
本以為是府內(nèi)考校,包括賈元春、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甚至連林黛玉和薛寶才都包括了,可現(xiàn)在專門叫他們?nèi)齻€出來,都是男丁,很有收弟子的節(jié)奏。
對賈雨村,寶玉不介意用最壞的心思揣度。他暗自叫苦,求神拜佛,希望賈政沒有他猜測的那種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