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理聽了這話,一時倒是愣住了。
邵瑜也不著急,而是繼續(xù)看著那批機器。
邵英娘在一旁有些驚訝,但在外人面前,卻是什么都沒有問出來。
那經(jīng)理見邵瑜胸有成竹的模樣,沉思片刻后,問道:“老先生,您也懂機器?”
邵瑜點點頭,說道:“懂一點皮毛。”
經(jīng)理見他這樣說,立馬道:“懂一點皮毛,就能改進(jìn)機器?”
邵瑜望著他,笑而不語。
經(jīng)理心里確實很想改進(jìn)機器,但他如今對于邵瑜的本事,以及邵瑜的胃口,都還是不太滿意。
一旁的助理,倒是明白如今廠子里最大的問題是什么,腦子一轉(zhuǎn),便湊到經(jīng)理身旁,輕聲說道:“經(jīng)理,是騾子是馬,讓他先溜溜看?!?br/>
經(jīng)理聞言,忽然想到了廠里之前被退回來的一臺故障機,廠子里的師傅們修了好幾天了,都還沒修明白,不如讓邵瑜去試試,想要驗證他是不是真的懂機器。
邵瑜知道這是他們的考驗,便沒有拒絕。
很快,幾人便被帶到了那臺故障機面前,這臺機子此時正有一個師傅在修理,只是哪怕師傅修得灰頭土臉,但一旦動起來,那機器卻還是老毛病。
經(jīng)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但邵瑜卻沒有直接去修理,而是開始使用起那臺機器。
他一邊用,一邊側(cè)耳仔細(xì)聆聽。
原本修理的老師傅,見到這個架勢也頗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邵瑜就朝著他招了招手。
“將這里打開。”邵瑜在極其上某個部位指了指。
師傅一愣,看了一眼旁邊的經(jīng)理,經(jīng)理立馬點點頭。
師傅拆開,看著里面的部分是正常的。
邵瑜接著說道:“底下掉了東西,拿出來就好?!?br/>
師傅一愣,這個地方里面黑漆漆的,但是拿照明燈望下去,卻沒有見到什么異物。
邵瑜見他不動,也不催促,倒是經(jīng)理急了,趕忙催促著師傅將里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師傅雖然不情不愿,但還是聽經(jīng)理的話,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下來,最終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枚卡在最底下的螺絲釘。
“再裝回去吧?!鄙坭ふf道。
將那枚多出來的螺絲釘拿掉后,將機器重新組裝好,再次運轉(zhuǎn)機器,果真,沒有半點故障的模樣。
師傅此時也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您真的就是聽一聽,就能知道里面卡了東西?”
邵瑜點點頭。
一旁的經(jīng)理,此時倒是不在懷疑邵瑜對機器的了解程度,但對于這兩成股份,心里卻還是在打鼓。
“老先生,我也只是個打工的,這兩成股份,還是要老板來跟您商量,不過老板去了澳城,可能還要過一周才回來。”
邵瑜聞言笑了起來,說道:“那行,我去別家再看看?!?br/>
經(jīng)理一聽這話,立馬慌了,說道:“您別著急,老板雖然去了澳城,但我可以打電話聯(lián)系他?!?br/>
邵瑜壓根不理會他們的拖字訣,直接說道:“你們的機器我能提升,別人的機器我也能提升,我在港城只待兩天,過了時間,那就算了?!?br/>
經(jīng)理原本看邵瑜父女穿著不算特別突出,因而想著拖一拖,說不定就能將價格拖下來,但此時見邵瑜這般不好糊弄,只得將姿態(tài)放低。
“老先生,您放心,我們老板很快就會回來,您先別急著去別家呀?!?br/>
邵瑜不回答。
經(jīng)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老先生您修理機器確實在行,但這提升機器又是另一回事,不如您先提升一臺,等到老板回來了,也能讓他直到實際效果如何?!?br/>
邵瑜聽了這話,倒也沒有拒絕。
畢竟邵瑜要靠著這技術(shù)吃飯,因而經(jīng)理也明白對方定然不會讓自己看著,很快屋子里便空了下來,只剩下邵瑜父女。
邵瑜掀開機器,在上面敲敲打打,又加裝了一些零件后,便又讓經(jīng)理進(jìn)來查看。
前后不過半個小時,但在此啟動機器時,速度卻明顯提升了不少。
經(jīng)理這才徹底相信,邵瑜確實有這個本事。
“好,這機器便留在這里,等老板回來,他就能看到?!苯?jīng)理企圖保留這個機器上的改變。
邵瑜如何不能看出他的想法,知道他是要等他們離開后,讓廠子里的師傅們拆解技術(shù)。
邵瑜直接在機器上踹了一腳,很快,里面就傳來一陣響動聲。
“為什么要留給老板看,能不能達(dá)成這合作,還要看我的心情呢?!?br/>
邵瑜說完,便直接帶著邵英娘離開了這家工廠。
而在他身后的經(jīng)理,此時再次讓師傅啟動機器,卻發(fā)現(xiàn)這機器又不能用了,他讓師傅去修,但師傅不明白邵瑜進(jìn)行的改動,因而白白忙活了大半日,依舊是一場空。
邵瑜回到旅館,便朝著邵英娘嘆了口氣,說道:“這家廠子,若是幕后的老板跟這個經(jīng)理一樣做生意,那是絕對走不長遠(yuǎn)的?!?br/>
邵英娘問道:“爹,您是覺得他們不真誠嗎?”
邵瑜點頭,又說道:“他們太過注重利益,卻不知道要提升技術(shù),這樣的態(tài)度,只會惹惱技術(shù)人才?!?br/>
“一家工廠,若是技術(shù)落伍,那離倒閉也不遠(yuǎn)了?!?br/>
如今的人們還不太明白技術(shù)革新的重要性,但邵瑜卻很明白,此時他也有教導(dǎo)女兒的意思。
邵英娘聽得認(rèn)真,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爹爹為何懂這么多?”
邵瑜卻早就想好了說辭,只道:“你以為我每天在家里,就只是在帶孩子嗎?”
邵英娘對于邵瑜在家里做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卻確實看到家里多了不少書,偶爾她也能看到邵瑜在閱讀那些書,因而邵英娘只當(dāng)他是靠著看書自學(xué)成才,便沒有繼續(xù)追問這個問題。
“爹,您既然覺得這家工廠有問題,那為什么還要跟他們合作?”邵英娘又有些不解問道。
邵瑜說道:“他們確實有問題,但港城的兩家工廠,另外一個家生意好,對自己的技術(shù)十分自信,因而我插不了手,所以,其實我只有這一個選擇?!?br/>
“您就不怕這家工廠的老板也這么想嗎?”邵英娘詫異的問道。
邵瑜笑了笑,說道:“做生意嘛,總是有幾分賭氣的,但是如今,他的工廠就快要被擠倒閉了,而我就算不要這兩成股也沒有太大損失,我是光腳的,他是穿鞋的,所以他是更加急迫的那個?!?br/>
邵英娘聽了這話,頓時滿臉若有所思。
而事實也跟邵瑜說得一樣,第二日一大早,經(jīng)理就跑到賓館里來了。
“老板接到電報,昨天晚上連夜坐船返回港城,就是為了見老先生一面,這不,今天大清早,就讓我們接您去吃早茶。”經(jīng)理笑著說道。
邵瑜沒有擺架子,帶著女兒上了過來接他們的小汽車。
一路上經(jīng)理還在顯擺,說道:“這輛小汽車是老板的專座,今天都被拍出來接您了?!?br/>
“啊,你們老板只有這一輛車嗎?”邵瑜反問。
經(jīng)理臉上一僵,聽著這陰陽怪氣的問話,又看著邵瑜滿臉真誠的模樣,一時間也不明白邵瑜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
吃早茶的地方安排在本地一家茶餐廳的包廂里。
邵瑜父女倆一進(jìn)去,那位黃老板便立馬站起來相迎,嘴巴里的客氣話是一句接著一句,將邵瑜父女兩從頭到腳都夸了一遍,看起來十分熱情真誠。
邵英娘很少被人這般對待,因而此時還頗覺得有些不習(xí)慣,但邵瑜卻全程泰然自若,也跟著夸了黃老板幾句。
互相介紹之后,黃老板便忍不住開始打探起邵瑜的虛實來。
“聽說老先生是從滬城來,老先生對織布機這么了解,以前是不是專門修理這種機器?是在滬城那家廠里工作過嗎?”黃老板笑瞇瞇問道。
邵瑜搖了搖頭,說道:“您說笑了,滬城都是買機器,何曾生產(chǎn)過這種機器?!?br/>
黃老板見邵瑜這般避重就輕,心里就是一頓,立馬明白邵瑜應(yīng)該不是個好套話的角色,他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邵英娘。
邵英娘雖然生了三個孩子,但這兩年保養(yǎng)不錯,因而臉看起來依舊很稚嫩。
黃老板便打算從邵英娘身上尋找突破口:“小姐年紀(jì)輕輕,就要辦織布廠,真是年少有為,不像我家里那個女兒,年紀(jì)跟小姐差不多大,但每天想的都是買漂亮衣服。”
邵英娘在西餐廳打過工,也算是見識過各色人等,此時面對這樣的夸贊,心里也明白對方是看在邵瑜的面上,因而并沒有被捧得暈頭轉(zhuǎn)向。
黃老板幾番回合下來,本以為邵英娘會是一個突破口,但他卻沒有想到,邵英娘雖然不像邵瑜那樣滴水不漏,但卻是話少的,因而他也壓根沒有套出多少信息。
邵瑜可以不跟黃老板應(yīng)酬,但還是耐著性子聽他這些客套,從頭到尾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讓閨女多學(xué)多看。
港城的早茶,是一樣樣糕點小吃分批次呈上來,每一樣的分量都不多,但種類卻十分繁雜,甚至還是中西結(jié)合。
如此模式,邵英娘倒是覺得十分新鮮。
而邵瑜哪怕知道這些是什么,但還是會在一些眼生的差點呈上來時,大大方方的詢問黃老板,態(tài)度坦坦蕩蕩,此時沒有半點因為未曾見識過而產(chǎn)生的羞恥感。
邵瑜如此示范了幾次后,邵英娘也跟著落落大方起來,遇到不懂的,她就十分坦然的詢問。
如此一來,黃老板倒是對父女倆的評價更高。
一頓飯畢,黃老板開始朝著邵瑜訴起委屈來:“老先生哦,您不知道,如今我們辦廠的,遇到的事情也很多。”
“一來技術(shù)是不斷進(jìn)步的,稍有不注意,就會落伍,可是新技術(shù)都是要花錢的,技術(shù)要買,零件要換,這樁樁件件都是錢,利潤便只能一縮再縮?!?br/>
“二來我這個廠子,不是養(yǎng)我一家子,而是養(yǎng)著一大群人,那么多工人要吃飯,他們的家人也要吃飯,要是待遇不好,工人會鬧會跑,難搞哦。”
黃老板喋喋不休的說了半天,話中之意,還是覺得邵瑜要的兩成股實在太多。
但邵瑜卻并不接這個話茬,只是一個勁的裝傻,說什么“真的嗎”“居然是這樣”“您也辛苦”之類的廢話。
黃老板磨了半天,見沒有效果,心下也十分煩躁,最后只能直白的說道:“老先生,廠里效益不好,您現(xiàn)在要兩成股,倒時候只怕工人們到手的錢就會更少?!?br/>
“您看看,他們也是要養(yǎng)家糊口的,不如這般,您拿半成股,我再做主,送英娘小姐十臺機器。”
邵瑜聽了,笑著說道:“是我的不對?!?br/>
黃老板以為有戲,但邵瑜卻接著說道:“我還以為您能做工廠的主,沒想到您不能,那就不打擾了?!?br/>
邵瑜這話,儼然是不打算繼續(xù)談下去了。
黃老板頓時急了,攔道:“老先生您別走,有事我們坐下來慢慢談?!?br/>
接下來黃老板繼續(xù)賣慘,而邵瑜依舊還是那副態(tài)度,磨了大半日,邵瑜似是煩了一般,起身就要走,只道:“黃老板既然沒有誠意,我還是去別家走動?!?br/>
黃老板見他態(tài)度堅決,頓時急了,只得道:“兩成就兩成罷,只是這批機器一定要改得比安妮家好?!?br/>
安妮織布機廠,就是港城的那家大廠。
邵瑜點頭。
黃老板這才松了一口氣。
談定了事情,但邵瑜卻要求現(xiàn)在就簽技術(shù)協(xié)議和股權(quán)轉(zhuǎn)賬。
“您別這么急,總要讓我見到樣機了再轉(zhuǎn)讓?!秉S老板說道。
邵瑜態(tài)度依舊十分堅決,竟是一刻都不愿意等。
“您要是拿了股權(quán),但不干實事,我該怎么辦?”黃老板問道。
邵瑜只道:“沒有技術(shù)改進(jìn),你這家工廠離倒閉也不遠(yuǎn)了,你現(xiàn)在沒有跟我討價還加的余地?!?br/>
黃老板無奈,暗道經(jīng)理已經(jīng)見過了提升后的機器,也算是證明了邵瑜的本事,他只能請了律師過來,快速擬定好了協(xié)議。
邵瑜沒有全程盯著律師,而是讓邵英娘對協(xié)議進(jìn)行初審,這也是讓邵英娘日后也多長個心眼。
黃老板如今也知道邵瑜是個人精,倒是沒有在協(xié)議上再耍什么花樣。
等到返回滬城的時候,邵英娘也帶著十臺最新改良過的機器。
邵英娘早就選好了地址,那地方本就是一處廢棄的廠房,如今整理一番后,她的織布機廠就可以直接開工。
邵英娘一個女人,最初辦廠確實約到了不少人的滋擾,但靠著邵瑜暗地里的保護,已經(jīng)她明面上一直戴在手指上的那個,來自于白三爺?shù)陌庵?,倒是擋住了大部分的攻擊?br/>
剩下的小部分攻擊,她靠著自己也扛了下來。
邵英娘工廠里招的大部分都是女工,且很多都是巷子里那些女孩子們的親朋好友,因為邵英娘這里的待遇很好,女工們改變命運的心也很堅決,因而不過一年時間,工廠便迎來了質(zhì)的飛升。
與此同時,文城的王家。
王繼宗先是被邵瑜敲詐一筆,后又因為老娘被人狠狠敲詐一筆,再加上私底下做的鴉片生意被文城大帥繳了,王家一蹶不振了三年,如今也沒有緩過神來。
老夫人這三年不太管事,也許是因為害怕見外人,成日里都在王家的小佛堂里禮佛,她每天都見的人只有老管家,甚至連王繼宗這個親兒子都不怎么見。
王繼宗和邵英娘離婚了,哪怕家里生意不好,但他也沒有單著多久,而是很快就娶了新妻子,這一次的新妻子是他原配老婆的妹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命不好,和新妻子結(jié)婚三年,還是只生了女兒。
只不過新妻子不是邵英娘那樣好欺負(fù)的,不會任由王繼宗欺負(fù),在生了一個女兒后,她便以傷了身子為由,要好好將養(yǎng)身子,打算緩兩年再繼續(xù)生。
雖然王家盼長孫盼了多年,但王家如今生意不好,對著岳家也硬氣不起來,而他岳家也很有野心,趁著王家勢弱,倒是偷偷摸摸的吞了不少王家的產(chǎn)業(yè)。
“娘,如今戰(zhàn)事越來越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打到文城來,我心下想著,不若居家搬遷去滬城。”王繼宗難得見一次老夫人,說的卻是搬遷這樣的大事。
老夫人聽了這話,有些詫異的看著他,說道:“人離鄉(xiāng)賤,離了文城我們又該怎么辦?”
王繼宗明白,老太太年紀(jì)大了,不愿意遠(yuǎn)離故土。
“文城這位大帥,對著我們的時候下手利落,但對著東瀛人恐怕也沒什么本事,留在這里也是等死,還不如出去搏一搏?!?br/>
王老夫人還是不愿意,說道:“家里的產(chǎn)業(yè)都在文城,我們王家的根在這里?!?br/>
“岳父既然這么眼饞我王家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讓給他便是?!蓖趵^宗說得十分輕松。
王老夫人卻十分不愿意,她剛想斥責(zé)王繼宗,但王繼宗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讓她也改了主意。
“當(dāng)初娘的事情,我們雖然瞞得好,但這兩年卻還是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陳家村的人嘴巴并不牢靠,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