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明緩緩拿起狗尾巴草葉片放在自己干裂的嘴唇邊,只片刻,一個尖細、悠揚的聲音就在他嘴角傳遞開來,一首他熟悉不過的旋律在空中飄蕩。他自幼在鄉(xiāng)村長大,拿樹葉學學鳥鳴吹個小調已是常事,只是今日這般用狗尾巴草葉吹奏《二泉映月》竟是頭一次,緊張之中,竟有些許破音和走調。
那小廝跟著青衣公子混得久了,想必也是一個懂音律的人,頓時撇著嘴冷冷笑道:“似鬼叫一般?!?br/> 青衣公子仿似也沒有多大興趣,只是出于尊重,默默的站立在一旁勉強聽著。
荊明不理他們,繼續(xù)吹奏,此時《二泉映月》已至第二段,節(jié)奏漸漸急驟起來,便如一個瞎眼的天才訴說著自己無盡的辛酸,音色清冷而又開始綿長,荊明的吹奏也慢慢協(xié)調起來,竟如二胡一般尖細深沉,曠野上似乎流傳著一個哀婉的故事。
那小廝本想再諷刺幾句,卻是猛地身軀一震,面色竟是開始變得詭異起來。狗尾巴草葉的音色在他看來雖然古怪,可是配合這《二泉映月》,竟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青衣公子竟然是聽得呆了,冠玉般光滑的臉上慢慢失去了表情。
正值此時,曲調又緩慢起來,變得愈發(fā)的低沉深邃,憂傷而又意境深邃的樂曲中,不僅流露出傷感愴然的情緒和昂揚憤慨之情,而且寄托了對生活的熱愛和憧憬。荊明慢慢將自己的心境融入了進去,整個旋律被他一片小小的樹葉發(fā)揮到了極致,鸚鵡河上仿佛流淌著他無盡的悲傷。
不自覺的,青衣公子和小廝的心突然冒到了嗓子眼里,他們感受到了音律的氣氛,心里竟產生共鳴一般,生出了壓迫和滄桑之感。
青衣公子精通音律,此時竟也一下子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凝神靜聽,竟被這旋律所感染,猶如清晨的一滴淚珠自草尖緩緩滑落,有著無窮無盡的感傷和留念,他靠在那棵白樺樹上,閉著眼睛,完全沉浸在那悠揚的曲調中。
青衣公子的心在曲調的引導下,跟著那片樹葉不停起伏。猛然,荊明的音勢陡然一變,似有一種輕舟越過了翻騰大江的豁然開朗之感覺,進入了平緩的江流,突的,濤聲不見,暗礁不見,前途一片光明,竟有鳥語之聲花香之態(tài),仿似一個盲人徒然看到了光明一般的興奮與欣狂。
青衣公子的心情也隨之開始平和起來,他忍不住錯愕的睜開眼睛投向荊明,目光發(fā)亮,透著難明的驚喜。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邋遢骯臟食不果腹的男子,竟能吹出如此好聽的曲調,不禁又細細看去,卻見荊明眼瞼泛著淚花,已完全被自己的曲調所感染,那份真情流露,正如他剛才所說的破綻一樣,是自己演奏《高山流水》無法做到的。
結尾之時,全曲將主題再一次進行了升華,時而沉靜,時而躁動的變奏,使得整首曲子深沉而激揚,使曲調所要表達的情感得到更加充分的抒發(fā),
終于,曲調停了,荊明將狗尾巴草葉從唇角拿了下來,旋律戛然而止,而余音卻是繚繞在空曠的原野和悠長的鸚鵡河上,仿佛作者辛酸苦痛、不平憤怒的人生遠遠沒有停歇,隨著歷史的腳步流淌向前,正如荊明此刻的心境。
小廝臉色發(fā)青,這個時候,就算他再看不起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聽到的最好的曲子。
青衣公子卻依然在深秋的風中凌亂,竟是還沒有從那旋律中拔出來。
一曲罷了,荊明將那草葉向空中輕輕一扔,抖了抖身上單薄的長袍,向著寬闊的鸚鵡河平原走去,讀書人的尊嚴在他的眼里比一切都重要,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富貴不能淫,這些固有的讀書人的思維一直支撐著他看似堅強的薄薄的自尊,他頭也不回,默默的向著遠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