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虎踞京·巡城御史
萬歷四十四年臘月,京師
咸宜坊西安門大街東口,都察院湖廣道監(jiān)察御史王坪方心中可以說的上是五味雜陳,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幕幕都讓他的內(nèi)心受到著沖擊。
待錢良引著王坪方來在近前時,一眾店鋪的掌柜伙計便已被紛紛押在了西安門大街西口的空地上。來之前朱由梼一伙早已將土地廟周圍這些違建店鋪的情況了解清楚,此地正對西安門大街西口,緊鄰大內(nèi),周邊居民也不少,生意絕對不差,由此東、南、北三排大小二十三家店鋪都是那些個權(quán)貴自營。而且這些權(quán)貴們竭澤而漁的事干起來從來都是沒有心理壓力的,即便是出租,正經(jīng)的商戶也是決計不來的。
這些店鋪也是有硬氣的要和黑衣人撕吧,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了,平日里以勢壓人欺負平頭百姓還行,可真要是對上這些曾經(jīng)的江湖大豪,那一個個原本囂張跋扈的現(xiàn)如今也都成土雞瓦狗了。
當(dāng)然了,也有見來人氣勢洶洶、不分青紅的架勢,便也權(quán)衡利弊后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shù)?,任你如何找事,我就是笑臉相迎。你讓我關(guān)店,我立馬就上門板;你讓我盤貨,我就趕緊拿賬本出來;你砸碎了一個花瓶,我再拿一個遞到您老手上。這么一弄一眾黑衣人也不好意思再亂來了,只得文明執(zhí)法,一段聲色俱厲的交待和囑咐,這伙服軟的也是一一照辦。
這些豪奴惡仆雖是開店做買賣,可平日里對上宮里的無一不是點頭哈腰、卑躬屈膝的跪舔,但對上平頭百姓卻也沒少欺行霸市、拿捏街坊四鄰,見一眾人等被黑衣人收拾的鼻青臉腫、跪在地上的卑服狀,也不知是誰帶頭叫了一聲好,一眾看熱鬧的百姓便都隨聲附和,叫好聲此起彼伏,搞笑的是還有不明所以的說他們是青天大老爺。
弄得一眾黑衣人都是詫異,畢竟向他們這樣的人,曾經(jīng)無一不是目無法紀,惡貫滿盈、傷天害理雖是遠談不上,可著實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也都是受人唾棄的主,跟了朱由梼后改邪歸正,但干的依舊是黑吃黑的買賣。如今受到這般來自百姓們的夸贊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而后也在眾人的夸贊中不好意思起來,但腰也挺的更直。似乎這些來自平頭百姓的夸贊,有無限的法力一般,瞬間便蕩滌了以往他們身上的那些污垢和罪孽,如洗禮一般重新做人了。
看到這一幕的王坪方則是心中波動,這看熱鬧的百姓都是周邊的街坊四鄰,如此情形便可以看出這些個店鋪是多么的不招待見。真誠的夸贊又從側(cè)面印證了這些豪奴平日里的所作所為是多么的令人生厭。只是緝拿了他們就能讓這些百姓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卻也讓王坪方臆想到了這些百姓尋常日子艱難的模樣,這讓他心理很不是滋味。
平日里他總覺得自己為民請命、主持公道,可是在百姓們看他的眼神中更多流露出來的卻是畏懼和疏遠,可就在他眼前,百姓們面對這些僅僅是緝拿起平日里欺負他們的那些豪奴的黑衣人時,那種真情流露出的親近感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嫉妒。
正尋思時,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快步走來,依舊是來在身前五步,依舊是不卑不亢的行禮,說的也依舊是王坪方半懂不懂的話:“拜見御史大人,職下虎威堂一隊隊正趙二丫,帶隊執(zhí)行宛平縣發(fā)布的清理西安門大街西口違章建筑的役令,因違建店鋪諸人暴力抗法,共緝拿四十七人,擬移交宛平縣處置,請大人示下。”
這一番說詞整齊的很,而且這女子聲音很是悅耳,讓王坪方不住的打量起著她來。這女子面容秀麗,算不上是有多漂亮,但很是耐看,再配上這妝容,也可稱得上秀色可餐了,與自己對視的眼神也是不見扭捏,一看便知是見過世面的人才。一身黑衣也是量裁得體,即顯示出了凹凸的身材,卻也透著英武之氣,美中不足的是怎么也看不出嫵媚的樣子來,倒覺得眼前的更像個漢子。
可看著看著,王坪方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思索了一番便臉色一變,很是警惕的問道:“你叫什么?”
趙二丫完全沒有料到眼前這位御史大人會有如此做派,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他盯著上下看來看去不說,竟然還問自己的名諱,真真的是臭不要臉?。」植坏枚敶蛐难劾锞颓撇簧线@些衣冠禽獸呢!趙二丫這邊會錯了意,心中暗自呸了一口,卻也沒多想便答道:“職下,趙二丫。”
聽到女子的回答,王坪方嘴角微微的動了一下,可警惕之色依舊未減,誘導(dǎo)著繼續(xù)問道:“可是那名滿京師的‘飛天七仙’的第三仙的趙二丫?”
聽到王御史如此問,二丫更是詫異,此人竟然知道自己,也沒多想便客氣的說道:“職下之前那些許江湖中的諢號大人也知道……”
這趙二丫話音未落,王坪方便是退后一步,當(dāng)即發(fā)難,厲聲向身旁的一眾兵馬司隨扈兵丁喝道:“來人,將此女子給本官……”
趙二丫不明王坪方是為何,可急忙趕過來的侯五卻將二人的一番對話聽得分明,哪里還不知道王坪方問話是何意。這飛天七仙那可也是在海捕文書上赫赫有名的,而這王坪方在都察院和科道中可是出了名的嫉惡如仇,最愿意干的除了為民請命便是緝捕朝廷要犯,其他御史輪值巡城可能就是應(yīng)付了事,這位爺那可是踏踏實實的履行職責(zé)的,別人可能不知道她趙二丫是哪路小鬼,但這位活閻王那可是一清二楚。
在他不顧禮儀問人家姑娘名諱時,侯五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于是加快腳步,正好在王坪方還未說完前來到近前,趕忙打斷道:“王大人,稍安勿躁。趙隊正可是已經(jīng)向順天府投案、交了罰銀,被大理寺判為朝廷服役十年抵罪,現(xiàn)由咱們東廠負責(zé)看管的,發(fā)派至宛平縣治內(nèi)戴罪立功,還請大人三思!”
侯五這話說的恰到好處。
以劉三娘為首的飛天七仙及其他一眾歸附于虎威堂的江湖人,在朝廷的海捕文書上可是沒有犯十惡不赦的大罪,如果有也早就被朱由梼打殘扭送官府掙賞銀了。
按照現(xiàn)下朝廷的律法,上了海捕文書且非十惡不赦之罪的案犯主動投案,這便有可免死、免充軍一說,而主動退贓便可免徒刑。像趙二丫這樣主動投案并退贓的,到了大理寺后一頓板子殺威是免不了的,可茲要是錢使到位,也是不會造成殘疾或是重傷的。至于判詞頂?shù)酱筇煲簿褪橇P銀加服役,罰銀這塊按照判詞的數(shù)再加五成,服役也就不會非得要發(fā)配偏遠州縣,如果再找找關(guān)系,基本上就不會出京了。所以投靠虎威堂的那些人,都被朱由梼按著這樣的套路給“洗白”了。
然而,侯五之所以打斷王坪方的話,就是一點,因為王坪方是都察院御史,茲要是王坪方愿意,理論上即便是三法司判定的鐵案他都能翻出來縷一番,更何況大理寺一家的判定了。所以王坪方如果說出那“拿下”二字,這便是巡城御史的諭令,兵馬司派的巡城御史隨扈就必須執(zhí)行。
趙二丫是戴罪之身,茲要是反抗,那之前所有洗白的動作就統(tǒng)統(tǒng)作廢,這嬌滴滴的小娘子當(dāng)時便又是逃犯身份;而如她不反抗,被兵馬司的隨扈只要將趙二丫拿下,那他王坪方便可名正言順的對趙二丫的案子行使監(jiān)察之權(quán),到那時是否翻案就全憑王坪方心情了。
而侯五這番話一說,便是告知了王坪方,趙二丫現(xiàn)在是受朝廷命令戴罪立功、隸屬于宛平縣的正經(jīng)差役,而且是由明廷最高司法衙門大理寺判定的,同時還受東廠的監(jiān)管的。
之前王坪方不知情,抓了也就抓了,大理寺和東廠也不會說什么,宛平縣即便是想也不敢說什么的,畢竟沒有哪個吃飽了撐的會因為一個罪犯跟科道言官沒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