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輝落寞·背后的二三事
　　萬歷四十六年三月
　　‘漕運黨爭’在朱由梼以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方式壓制后，朝堂上的躁動似乎一下子又平靜下來，沒有人再因為東方公司漕船建造和勞力派遣的事情在上書或是到十王府拜門子了。河南、山東、南直隸、浙江等省的上京游說團也都是被吏部責令限期返回。
　　這檔子事弄得朱由梼真的很無語，他實在是理解不了這些人的腦回路，搞這么一出有什么意義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愛咋咋地，反正在怎么鬧騰，你們也不敢掀桌子。
　　不過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漕運黨爭’反倒不是什么壞事。
　　此番的爭端根由就是各省期望通過朝廷中樞向東方公司施加壓力，讓自己獲得更多來自東方公司漕運總會的利益。手段如何低劣先不提，單就是人家整個行動的思路就反映出了各省對于漕運總會的瘋狂擴張，在根本上是持積極支持的態(tài)度的。
　　現(xiàn)如今漕運總會勢力才蔓延到滄州府，計劃的二千五百條人力明輪拖船那可是四千里漕河總共需要的量。沿途各省都是關(guān)心自己這邊能承建多少條船，掙多少銀子，可是卻完全沒有人去關(guān)注漕運總會這般的掌握漕運是否合法、合理。
　　是不在乎嗎？怎么可能不在乎。漕運直接關(guān)乎的是國朝的穩(wěn)定，關(guān)乎沿途各省府州縣的民生大計，這些個老油條怎么可能不考慮得失利害呢！
　　可是，漕運總會瘋狂且肆無忌憚的擴張行徑根本就沒人提，這些各省的大佬以及府州縣的親民官早就在私底下都不知道盤算多少回了。東方公司整頓漕運的行為對于他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具體因素有很多，主要的積極影響就是三個方面。
　　其一，東方公司漕運總會的管理模式，對于地方官府來說當真是求之不得。
　　運河對于地方上來說是好事，但也是壞事。說它是好事，是因為這運河著實養(yǎng)活了不少沿岸的百姓，隨之而來也帶動了地方經(jīng)濟的發(fā)展。說它是壞事，也就是因為有太多的人依靠運河過活了，而這龐大的漕運從業(yè)人員便就是地方官府重點關(guān)注的維穩(wěn)對象。
　　漕運是富了不少人，但更多的則是依托漕運艱難度日而已。困苦的生活就使得這些人成為了地面上的不穩(wěn)定因素，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地方官府上下就得提心吊膽、枕戈待旦。
　　東方公司這邊能夠有效的整合漕運、漕工，使得他們這些苦哈哈的生活有了根本的改觀，雖說并沒有讓大家伙雞犬升天，但是解決了溫飽，這便就算是幫了地方官府的大忙了。
　　尤其是漕運總會嚴密的組織，就使得官府不用再擔心宵小煽動作亂。至于淮安王是否會造反，他愛造不造，造反了又能如何？成了咱們也照樣磕頭拜服就是，不成也不耽誤咱們落井下石不是。
　　總之，穩(wěn)定大于一切。
　　其二，就是東方公司辦事確實地道，不吃獨食。且不管朝廷中樞那邊如何，單就是這給地方的好處那就是讓這些官府的一眾官佐很是欣慰。
　　東方公司漕運總會在各個漕運節(jié)點上的分會都是在屬地的府、州、縣注冊的商照，納稅便也是歸到了屬地。
　　同時朱由梼對官商勾結(jié)的執(zhí)著可謂是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所有的分會都是按照股份制來辦，各個分會的職工都是固定占股三成，東方公司和各段已投誠的那些原本掌控漕運的士紳、商團、幫會合在一起占股五成，省里和府里占股半成，州縣則是占一成。
　　對于各級衙門來說，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銀子??！
　　任誰還會和銀子過不去呢！于是乎，便就是一路的綠燈，那暢通無阻的不要不要的。
　　最后一點，對于官府來說更加的重要。那便是東方公司的強勢介入和對原有漕運勢力摧枯拉朽的打擊，就使得漕運周邊的勢力重新洗牌。
　　原本這些個占據(jù)漕運的幫派或是士紳，都是只拜漕運衙門的，地方的官府雖說也會給些面子，通常都是客客氣氣，平日里也是有些微薄的孝敬和三瓜倆棗的打點。但茲要是你地方官府敢管漕運上的事，姥姥！當時便就是立馬翻臉，阻攔、掣肘都是平常打法，組織漕工沖擊官府的事人家也不是干不出來的。
　　眼見著運河上金山銀海，誰能不眼饞呢？
　　可是這班人要么就是跟漕運衙門有很深的交道，要么便是地面上勾連鄉(xiāng)里的士紳，有的還有功名、朝廷里還有應(yīng)援，地方官府還真就不好動手。
　　可人家東方公司可不管這一套，管你是什么背景，一概不論，都是先禮后兵的套路。一上來先談，讓出勢力算你入股，當個甩手的股東，今后分潤肯定不會少，但也明白無誤的告訴你，再想要染指漕運絕對不行。談攏了，你好我好。茲要是談不攏，那便就是刀斧相向，管保你十天內(nèi)破門滅家，一點的余地都不留。
　　這樣的基本上就是不講道理的吞并之舉，在實際上就將原有控制漕運的勢力一勺燴了。
　　而又好巧不巧，這些人、幫會、勢力往往就是地方官府最為頭疼的一伙，要錢人家靠著運河，要人人家掌握漕工，要靠山人家傍著漕運衙門或是朝廷里的人物，雖說干擾地方的事不多，但掣肘官府施政卻是平常事。
　　現(xiàn)在好了，猛龍過江，蕩滌一切。
　　送走了舊的，新來的漕運總會卻也是帶來了新風尚。
　　人家東方公司漕運總會這邊在落地前，就已經(jīng)派專人和地方官府打過招呼，以后凡是地方上能用得到漕運總會的事，只要不是違法亂紀，人家是絕對的支持，要錢給錢、要人出人，說來說去就是一條，你們地方官府千萬別把我們漕運總會當外人就行了。
　　由此，地方上的各級官府也就都像是漕河沿途河段的苦哈哈漕工一般，都是盼著漕運總會趕緊過來呢！
　　但東方公司這般做，除了侵犯到了原本控制漕運的那伙人的利益之外，再就是狠狠的開罪了總督漕運部院了。漕運總會對運河的逐步侵吞之舉，基本上就等同于斬斷了漕運衙門的一條胳膊一般。
　　此時漕運衙門一方面通過運河沿途的各級漕運官署衙門掌控大運河的運輸、水利、倉儲、造船及守備防務(wù)，另一方面便是依托于各個漕運節(jié)點上的幫會、士紳掌控漕工。
　　可現(xiàn)如今東方公司借著朝廷中樞的背書，自京師開始，一路向南‘燒殺搶掠’，所到之處原本掌握漕工的勢力要么是投誠讓位，要么便是破家滅門。實在是弄得漕運衙門上下都是惱火不已。
　　但是，東方公司這般的折騰，漕運衙門還真就拿他們沒辦法。人家漕運總會所有明面上的行動都是按著朝廷法度來辦，一絲一毫的毛病都讓你挑不出來，你想法辦人家都找不到借口。
　　至于背地里那些贓事，即便是大家伙都知道是東方公司干的，可是你就是找不到證據(jù)。有本事你把那些江湖響馬抓到，咱們當堂對質(zhì)。抓不到人，你就給咱們爺們閉嘴！
　　最最讓漕運衙門接受不了的是，漕運總會在各個節(jié)點的分會一成立，便就組織整修運河，可這整修運河的錢都是要漕運衙門買單的，人家在戶部、工部有關(guān)系，根本就用不著你漕運衙門首肯，工部按照漕運總會的報價一核算，簽了押交到戶部，人家那邊便就從你漕運衙門的經(jīng)費里直接劃扣了。即便是工程驗收都不用找你漕運衙門，人家工部直接就辦了。
　　你去找，可以呀！人家工部那可是硬氣的很，就把你漕運衙門的人往運河工地上一帶，就一句‘你們睜開狗眼自己看，哪段整修不比你們干的好’！你還好意思來找我，我都沒找你呢！看什么看，再看咱們就上報內(nèi)閣，好好徹查一下大運河淤堵的因由，你敢嗎？
　　到了戶部，人家態(tài)度雖說還算不錯，但那說辭卻是啪啪的打臉。你們漕運衙門疏通五里的運河要三百兩銀子，人家東方公司重新整修五里的運河才用一百五十兩，我們戶部在你們漕運衙門眼里就全都是傻子嗎？再逼逼，咱們就行文都察院，讓他們好好選派幾個御史，仔仔細細的查查你們漕運衙門往年的開銷，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