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聽常護說話,聽得眉頭高皺,一臉不認同。
逮著肖玉瓚沉默下來的間隙,鼓足勇氣朝前走了兩步,試圖拔高音量又屈服于常護一臉的痞子壞相,氣勢洶洶卻底氣不足的道:“我家少爺是翩翩君子,不是人模狗樣,內(nèi)里也絕對是極好的。”
他是王博衍的貼身近侍,這么多年都是他照顧跟隨王博衍,是以眼前這人雖是肖玉瓚認識之人,承安還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場合以任何形式污蔑抹黑王博衍。
所以心里頭雖然害怕,承安還是站出來把這句話說完整了。
他看向常護的時候瞳孔有些發(fā)抖,畢竟眼前這位是剛剛敢直面兆華郡主還能不落了氣勢下風(fēng)的人,承安打心底的敬佩這位勇士,但他并沒有閃躲目光,常護看過來的時候,甚至還更堅定的握緊了拳頭。
“王家的?”常護咧嘴笑,看一眼肖玉瓚,見她點頭,又沖承安抬下巴,“曉得護主,倒是個好奴才,不過姓王的是個什么東西,你說了不算,小爺我親自會會他,我說了才算,懂了么?”
承安嘴一癟,常護自以為和善的笑容落在承安的眼里就像是獅子張口露出了滿嘴獠牙,仿佛只要他再廢一句話,常護下一秒就能大嘴巴子抽他。
肖玉瓚伸手把常護拉過來:“你知道剛才那是誰么?”
常護吊兒郎當(dāng)?shù)亩读硕叮骸安恢?,不過挺拽。”
“那是兆華郡主?!毙び癍懨C然起來,“你惹了她,麻煩大了?!?br/>
常護原本還笑著,聽了肖玉瓚這話,突然就不笑了。
肖玉瓚見他也不抖擻身子了,整個人緩慢的站直了,驟然便高出了半個腦袋。
原以為常護是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煩,沒想到常護垂眸思襯了半響,突然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道:“你和孟望都長大了,個個都懂什么叫爭不過天,斗不過命,覺得屈服一些,日子便好過了,對么?”
肖玉瓚怔住。
孟望伸手過來準備打斷常護,他倒像是腦袋后面長了雙眼睛似的,往旁邊垮了一步,輕而易舉就躲開了孟望的手。
“肖玉瓚,咱們?nèi)齻€是怎么走到一塊兒的你是不是都忘記了?”常護不依不饒,自打知道肖玉瓚要嫁人,常護便憋了一肚子的話,“咱們認識也有十來年了,讀書的時候你可比她橫多了!撇根樹棍子能追著我圍書院打三圈!就為了你那一文不值的狗屁正義!你不是常說么,讀書是為了和講道理的人講道理,練武是為了讓不講道理的人也講道理,現(xiàn)在倒好,她跟螃蟹似的,倒還顯得是她有理了?你的女俠精神呢?你的蒼生道理呢?拿給一群狗咬過,你還真就把那些東西喂給狗了?!你別跟我說什么現(xiàn)在不一樣了,那是你們不一樣了,我常護還是一樣!”
肖玉瓚被他這鞭炮似的牢騷話搞得哭笑不得,常護話糙,這輩子沒從他那張狗嘴里蹦出過幾句有道理的話來,偏就這么一番狗屁不通的牢騷,惹得肖玉瓚心頭一陣一陣的疼起來。
常護說她當(dāng)年比姜寶琴還橫,是半點都沒有夸張的。
如今肖玉瓚回頭想想,也很懷念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天地不怕的自己。
那時候她總想把天捅出個窟窿來,堅信自己就是那塊補天的石。
但現(xiàn)在她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年少輕狂的歲月過去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事情,她一個姑娘,翻不了那天,攪不動那云,一不能奔赴沙場建功立業(yè),二不能出入朝堂詭辯風(fēng)云。
斗爭了那么多年,拼命想要證明些什么,最終天塌下來的時候,護著自己的還是家族后院。
她只是個女子,世俗如此,終究是要嫁人的,終究是要在這權(quán)勢熏天的帝上京里面,活成姹紫嫣紅的風(fēng)景里,模樣相似的臉。
屈服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壞事,她的俠肝義膽,給不了天下人,能盼一個身邊人都好好的,也算是她一個人能承受得住的女俠大夢了。
畢竟,很多事都是要摔得頭破血流之后才會知道的。
比如,有些人生來便是不講道理的,不是拳頭硬不硬能決定的。
姜寶琴就是那個沒辦法跟她講道理的人。
顯然,這時候的常護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只是像個丟失了伙伴無措站在原地的混小子一樣,拼命想要把一切都掰扯回他熟悉的那個時候去,當(dāng)發(fā)現(xiàn)一切都在不停地繼續(xù)往前走,而他根本就拉不住也回不到熟悉的曾經(jīng)時,便開始撒氣說胡話,便開始渾身不自在。
他堅持要三個人在一起,好像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常護嘴硬說自己還是一樣的,但每個人都清楚,都不一樣了,不是嘴硬就能改變的。
但孟望不會拆穿常護,肖玉瓚也不會,因為如果不是常護拼命扛住那個曾經(jīng)的自己,當(dāng)年的事情下,或許就留不下肖玉瓚這條命了。
她的心疼一閃即逝,隨后便綻放了一個笑意,伸手不客氣的在常護肩膀上錘了一拳:“臭小子,你就惹禍吧,待會兒你舅舅來提人,有你哭的時候?!?br/>
常護見她笑了,又抖擻起來,抬起大拇指往自己臉上比,一臉得意狂妄的模樣:“常小爺沒在怕!”
他什么都不怕。
剿匪三杰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
·
·
領(lǐng)著常護和孟望避開幾條大道繞路回到王家的時候,姜寶琴手下的人果然在帝上京地毯似的搜查他們。
一進府,承安就拍著胸脯說得救了,老天保佑。
姜寶琴在外面找不到人,肯定能想到幾人是悄悄溜回王家了。
但是姜寶琴深知王博衍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就算是氣瘋了,也不會到王家來鬧事情,所以承安才會覺得自己撿了條命回來,總算是不用提心吊膽,生怕那位兆華郡主從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來了。
常護一進府,一路上都在四處打量。
這里的路口沒有他老舅家修得精致,那里的房檐沒有他老舅家來得規(guī)整。
這邊的水池假山造型不雅,那邊的亭臺小榭風(fēng)景不佳。
總之哪兒哪兒都有毛病,雞蛋里頭挑骨頭,常護絕活。
承安聽到就當(dāng)沒聽見,領(lǐng)著一群人到了漪瀾院里,便一溜煙兒跑去泡茶了,肖玉瓚雖然不知道自己擅自帶人回來王博衍會不會不高興,但是現(xiàn)在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想著等王博衍回來一定好生跟他說說,道個歉也行,下不為例嘛。
她吐吐舌頭,坐下來之后,才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非常危險。
要換做是早兩天,肖玉瓚是絕對不敢干這樣的事情的,說到底,還是心里知道王博衍會原諒自己,才敢有如此決斷。
肖玉瓚腦海里突然蹦出來四個字:恃寵而驕。
這四個字蹦出來兩秒,肖玉瓚就趕緊甩甩頭趕了出去,她沉默坐著發(fā)神,壓根沒注意常護一直在對面盯著自己,看她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著一抹奇怪的笑容,又是搖頭又是嘆氣,要命的是,她的臉為什么突然紅了?
常護擰眉:“熱么?你臉紅什么?”
肖玉瓚猛地抬頭瞪他:“誰臉紅了!胡說八道什么!”
常護嘿一聲:“你臉紅了,明明就是你臉紅了,你兇我干什么,我今兒真是。?!闭f著便要起身去搬鏡子過來,被孟望一把拽了個踉蹌。
“你也扒拉我?”常護還記著剛才自己被姜寶琴的下人拉扯的事情,劈頭蓋臉就把矛頭對準了孟望,“你再扒拉我一個試試?”
孟望賞他一個白眼,接過承安送來的茶,小聲說了句謝謝。
承安笑得僵硬,茶水糕點送好后,就被小椒拽走了。
大堂這邊一般都是承安和小椒伺候著,旁人靠近不了,所以說話不必擔(dān)心什么,常護被孟望無視,也早就習(xí)以為常了,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打量漪瀾院,好半響后才嘟嘟囔囔道:“什么王參將,不過如此?!?br/>
肖玉瓚訕笑兩聲,沉吟了一下,還是護了王博衍一句:“他待我很好?!?br/>
“那是應(yīng)該的!”常護氣呼呼的開口,“他要是敢對你不好,待會兒我就一套黑虎掏心拳揍他個半身不遂,讓他簽了和離書,連夜帶著你回川渝去!誰稀罕帝上京這破地兒!”
肖玉瓚咳嗽兩聲:“。。你哪兒學(xué)來的這些話?”
常護嘿嘿笑起來,掩嘴往肖玉瓚那邊湊過去:“怎么樣?氣勢還行吧?我跟你講,待會兒得這么虎虎他,好叫他曉得帝上京你也是有人撐腰的,要是對你不好,這參將夫人誰稀罕做誰做,沒人娶你我娶你,我好歹也是川渝遠近聞名的美男子,他王博衍再帥,能有我?guī)???br/>
孟望剛喝進嘴里的一口水,硬生生給吐了出來。
他一臉冷漠的把茶杯放下,接話道:“川渝遠近聞名的美男子是不是有待商榷,川渝人盡皆知的大痞子倒是名副其實?!?br/>
常護把袖子擼起來:“是不是要打架?”
說完,人就僵住了。
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人,背手而立,面色清冷。
常護跟他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也只是第一次照面,但他就是知道,這人鐵定是王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