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剛坐定,從不斷有玉春樓的丫鬟和小廝走馬燈似的端酒菜進來,看得出來,熊廷弼今日設(shè)宴招待自己明顯是下了血本的,酒是御用貢酒,菜是各種名貴水陸奇珍,而且一看就是名廚手藝。兩位清倌人起身給他們倒上酒,熊廷弼端起杯來道,
“賢弟啊,咱哥倆一晃眼已是半年未見,哥哥甚為惦念,今日得以在此相會哥哥是真高興啊,今晚不醉不歸!”
張?zhí)郎洗物L(fēng)雪夜驛站里,差點和他喝了個通宵,知道熊廷弼雖是讀書人但性子極其豪爽,也不跟他過多客套,直接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道:
“大哥啥也不用說,都在酒里,來,干一個!”
說罷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痛快!那個……月丫頭,既然你是我賢弟的親近之人,那對我來說就不是外人,來,大哥也敬你一杯,”
“月兒惶恐,怎敢勞煩大爺賜酒,”望月慌忙站起身來婉拒,小臉也刷地紅了,她這樣坐在這里同席已是失禮,無論如何也不敢生受主人結(jié)拜大哥親自敬酒,
向來百無禁忌的張?zhí)绤s在一旁鼓勵道,
“既然大哥讓你喝你就喝了吧,自家人沒那么多講究,”
“賢弟所言極是,月丫頭莫要推辭喝下這杯便是,”熊廷弼再勸,
望月無奈,只得端起杯來正色道,“月兒早就聽公子和如夫人說起過大爺,說大爺不但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為人更是豪爽任俠不拘一格,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月兒就稽越喝下這杯,同時也借花獻佛回敬大爺,祝大爺他日起復(fù),鵬程萬里天高海闊?!闭f罷也一飲而盡,心下卻激動莫名,想不到自己一個草末之微的奴婢丫鬟只因遇到了疼愛自己的主人就得幸如此,連熊廷弼這樣名滿天下的清流名士都親自給自己敬酒,這杯酒下肚,拘謹(jǐn)?shù)耐乱仓饾u放開了些。
望月坐下后兩位清倌人也分別敬酒,口吐蘭花說些祝酒的雅句闕詞,但之后的氣氛還是有點尷尬,因為按照這年頭文人逛青樓的慣常娛樂流程,接下來賓客會和陪客小娘吟詩作對弄些雅趣的文字游戲,行酒作樂,讓氣氛逐漸熱烈,賓客盡歡。
偏生張?zhí)缹@年頭文人那一套一竅不通,這邊剛起個頭,熊廷弼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看來自己還是太不了解這個兄弟了,本以為能作出“人間正道是滄?!边@種大作又滿腹經(jīng)綸必有大才,沒想到竟是個粗胚!最簡單的對子都對不上來。
好吧,咱不玩文雅的,直接再叫上兩個魅惑弄人的紅倌人來,可以摸可以上,放浪形骸一樣可以玩得高興,可自己這兄弟竟然帶著自己通過房的丫頭也就是滕妾一起來的,簡直空前絕后,熊廷弼不禁暗暗有些頭疼,這邊蕭楚楚和張紅蕊又唱了段余姚腔的南曲《琵琶記》,本來二女色藝雙絕,唱得是飛泉鳴玉字正腔圓,而張?zhí)揽雌饋韰s是對此完全無動于衷,只是拉著自己喝酒說話。熊廷弼忍不住直接小聲問道:
“賢弟可是不喜這調(diào)調(diào)?或是對此處地方有甚不滿意之處,你我兄弟但講無妨,”
“沒有啊,小弟覺得挺好,這里環(huán)境不錯,菜燒得也好,至于這南曲么,不瞞大哥,兄弟還是頭一次聽,不大懂得欣賞,”
怎可能?熊廷弼眼睛瞪得溜溜圓,心說你一出入皆不凡的錦衣衛(wèi)百戶,卻連這年頭最流行的南曲都沒聽過,誰信???
“大哥你別不信,說句不怕大哥笑話的話,就連這青樓,小弟也是平生第一遭來,”
“噗!”熊廷弼聞言直接把嘴里沒來得及咽下去的一口酒給噴了出來,就近噴了張?zhí)酪荒?,噴完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兄弟,可真有你的!?br/> 這回他信了,若不是從未逛過青樓的雛兒,又怎會干出自帶女眷這種駭人聽聞的荒唐行徑來?
張?zhí)廊斡赏履檬峙翈妥约翰聊?,陪著笑說道:
“大哥從江夏趕來見我,可是有事?”
一句話就戳中了熊廷弼的軟肋,讓他頓時沒了飲酒尋歡的興致,既然要談密事,自然不能讓外人在場,就擺了擺手叫兩位清倌人退了出去,那兩個女孩眼神幽怨明顯不大高興,
“我……”熊廷弼剛要開口,門外他的隨從卻進門來報,大公子帶著朋友過來了,只得吩咐道,
“讓他進來吧,”
說話間門外進來兩個儒生打扮的年輕人,打頭那個瘦弱白凈的男子兜頭便拜,
“孩兒給父親請安,”
張?zhí)罌]想到猛張飛似的毛子竟然有個這么斯文陰柔的兒子,先前他都看走眼了,以為旁邊那個粗壯魁偉些的才是呢,接下來那粗壯書生才過來見禮,
“晚輩歸安茅元議見過熊伯父,”
“哦?歸安茅國晉是你什么人?”熊廷弼問道,茅國晉曾任工部郎中,與他是同科進士,浙黨,挺熟,但來往不多,
“正是家父,”
張?zhí)揽粗┰h心里面卻是微微起了波瀾,我靠,名人啊,明末兩大棄文從武的舉人出身的名將,一個是有大明炮神之稱的孫元化,另外一個就是寫了《武備志》并曾官拜副總兵的茅元議了,眼下的茅元議二十幾歲初出茅廬,按時間推算他真正暫露頭角登上歷史舞臺就應(yīng)該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正尋思間,熊廷弼已經(jīng)轉(zhuǎn)過臉來介紹其自己的兒子來,
“這是小犬兆珪,在家里行大,三年前中舉,這兩年一直在外游歷,連我也甚少見他,兆珪啊,這位乃是為父的結(jié)義兄弟,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百戶雷風(fēng),快快過來見禮!”
“這……”熊兆珪看著眼前十七八歲一臉稚氣的張?zhí)罁狭藫夏X袋,滿面狐疑地又看了看他爹明顯有些遲疑,一來他已經(jīng)二十八歲又有功名在身,突然冒出一個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少年叔叔自是難以接受,二來,這年頭文貴武賤,而廠衛(wèi)作為皇家鷹犬一直被廣大讀書人詬病鄙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清流父親會與錦衣衛(wèi)百戶結(jié)拜同流合污,這玩笑開得可有點太大了!
熊廷弼卻是一拍桌子當(dāng)場發(fā)飆,
“混賬!你個沒大沒小的東西,莫非你翅膀硬了勞資沒資格當(dāng)你爹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