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沈星闌就站在門口。
蘇長樂一抬眼就對上他的一雙眼。
觸及那冰冷瘆人的目光,她呼吸一窒,墜入深淵的失重感襲上心頭。
都說怕什么就來什么,她剛剛才在擔(dān)心這些信讓沈星闌看到,如今他還連溫楚楚剛剛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都聽到了。
蘇長樂低下頭,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讓沈星闌看出任何破綻。
可越想冷靜,腦海中就越發(fā)浮現(xiàn)沈星闌發(fā)才冷酷瘆人的模樣。
手指捏.緊裙.擺,蘇長樂咽了口涶沫,再次抬頭望向沈星闌。
沈星闌自會客廳大門迤迤然的朝她走來,他表情溫和,比平時稍顯冷峻的眉眼微微低垂,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不帶一絲溫度的氣勢,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直教人透不過氣來。
蘇長樂秋水明眸微微閃爍了一下,心跳驟然加快,眼底充滿了迷茫與不確定。
這樣的沈星闌,她陌生卻也熟悉。
兩人成親五年時,她終于如愿懷上了懷子,其實成親第四年時,她與沈星闌之間就緩和許多。
兩人同榻而眠,她不再動不動就發(fā)怒,沈星闌面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雖然不像這一世這般融洽,卻也能像一般夫妻那樣相敬如賓,有說有笑。
就在她有孕第三個月,沈星闌才終于放心的將這件事告知宣帝,宣帝得知她懷了太子的孩子,不止龍心大悅賞賜了許多東西給她,甚至對沈星闌越發(fā)看重。
然而就在此時,蘇府卻開始接連出事。
先是大哥的通房江子菁人忽然沒了,再接著蘇父突然就被下了大獄,當(dāng)時她沉浸在就要為人母的喜悅之中,蘇府出了事,沈星闌完全不敢讓她知曉。
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呢,越是想要隱瞞的事,越容易瞞不住。
沈星闌雖然四處奔波,想盡辦法要為她父洗清罪名,可宣帝卻鐵了心一般,未曾詳查就直接下令賜死她的父親,株連九族,蘇府男丁全數(shù)斬首,女眷充入教坊司。
她最后知道時,還是因為相府中搜出她與父親的往來書信,證明她也牽涉其中。
宣帝怒上加怒,當(dāng)下就要賜死她。沈星闌費盡苦心,甚至差點丟了儲君之位,宣帝又待念她有孕,才勉強保下她的命。
可保下她的命又有什么用,她所有的家人都不在了,阿爹與兩位兄長斬首的判決下來之后,阿娘不愿去教坊司,當(dāng)下就撞柱先行而去,隨后父親與兩位哥哥也沒了。
她連他們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她簡直恨死了沈星闌的刻意隱瞞,這一年多來好不容易轉(zhuǎn)好的感情與美好,再次被打碎。
后來她孩子沒了,沈星闌也終于發(fā)現(xiàn)林皇后的真面目,知道了一切之后,他那雙總是明亮透著光彩的眸子,宛如一汪死水,冷若冰霜,她再不曾見過他笑。
那模樣,就和眼前朝她而來的沈星闌如出一轍,臉上一片漠然,無絲毫波動,卻讓人不寒而栗。
這樣的神態(tài),不該出現(xiàn)在年少時的沈星闌身上才對。
蘇長樂不太確定沈星闌如今散發(fā)的氣勢,是因為于邊關(guān)領(lǐng)兵打仗三年所磨練出來,極度憤怒下才不自覺流露,還是因為他當(dāng)真如她所猜測那般,也記得前世的事。
她無法確定,眼睛卻不受控地酸澀.脹.痛起來,喉嚨發(fā).緊,好半天都找不回聲音。
沈星闌見她眼眶紅了一圈,像是被他方才粗魯踹門嚇到,又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那般,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的望著自己,驚惶無措的模樣讓人心疼。
他以為是自己突然闖進(jìn)來嚇到了她,立即收斂身上氣勢,望向溫楚楚時,眸子里卻滿是寒冰。
溫楚楚被這一眼看得面上血色盡失,嘴唇泛白,不住哆嗦。
沈星闌素來行事沖.動,方才她說的話也不知被他聽了多少。
溫楚楚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朝沈星闌微微一福,頭垂得極低:“臣、臣婦見過太子殿下?!?br/>
她以前總覺得沈星闌過于幼稚,完全不像儲君,甚至曾大逆不道的想過,來日登上大位之人必是沈季青。
可如今自己僅是被他輕輕瞥了一眼,就膝蓋發(fā).軟,幾乎站不住,差點就要狼狽跪倒在地。
溫楚楚的父親雖也曾是將軍,她卻是從小就被嬌養(yǎng)在家中,一出生就在京城長大,可說未曾感受過沈星闌這種毫不掩飾,撲天蓋地直指而來的滔天殺意。
她瞬間就被懾人的殺意壓迫得冷汗涔涔,腦中一片空白,手腳冰冷得不象話。
溫楚楚滿目恐懼,幾乎轉(zhuǎn)身就想跑,整個人恛惶無措:“臣婦還有事,就不打擾──”
沈星闌目光掠過蘇長樂面前的紅木盒,看到里頭的書信時,眼神登時又冷了幾分。
他淡淡的笑了下,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晉王妃可得把話說清楚才能走?!?br/>
話落,他又緩緩在蘇長樂面前蹲下,單膝跪地,只手托起她的臉頰,大拇指輕.柔的拂.過她微微發(fā)白的臉龐。
“不怕,孤來了?!彼p聲道,“沒有人可以欺負(fù)你?!?br/>
蘇長樂瞬也不瞬的看著沈星闌,見他氣質(zhì)沉穩(wěn)得不似平時,更似她所熟悉的那個沈星闌,她驀然攥緊拳頭,壓抑著加速的心跳,心中的猜測與懷疑已然攀升到最高點。
沈星闌見狀,眉頭微蹙,抓起她的粉拳,垂眸,溫柔地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輕輕的捏了捏。
身陷恐懼之中的溫楚楚聽見沈星闌的話,見蘇長樂突然委屈又可憐的模樣,簡直就要氣炸。
她的夫君為了蘇長樂茶飯不思,甚至在意.亂.情.迷時將她當(dāng)成蘇長樂,她實在氣不過,才會在沈星闌不在時過來東宮一趟,告訴蘇長樂這件事。
明明她才是受盡委屈的那個,蘇長樂卻突然一副被她欺負(fù)的模樣,而沈星闌什么都不知道就顛倒黑白,她反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壞人!
溫楚楚氣得渾身發(fā)抖,心中的憤怒瞬間大過于恐懼,干脆破罐子破摔,又將方才告訴蘇長樂的那些話,對著沈星闌再說一遍。
沈星闌摸了摸蘇長樂的臉,輕輕的“嘶”了一聲,面上神情帶了點困惑。
“不論晉王妃所言是否為真,孤就想知道,就算四弟真的覬覦孤的太子妃,做出了混賬事,你為何不是回溫府找溫大統(tǒng)領(lǐng)為你討公道,而是拿著這些信來見太子妃?!?br/>
溫楚楚自然不會說她是想燒毀這些書信,卻又不想被沈季青怨恨,才會帶過來給蘇長樂,哄她動手。
反正蘇長樂只余七歲心智,又將她視為好友,哄她毀掉這些信并非什么難事。
溫楚楚避重就輕道:“臣婦與太子妃為閨中密友,親如姐妹,臣婦就只是來找太子妃訴苦,并無他意?!?br/>
沈星闌點了點頭,慢條斯理的站直身,將秦七喚了進(jìn)來。
“立刻派人去晉王府請晉王過來,就說孤有要事要與他相談。”
秦公公應(yīng)了聲是,立刻退出會客廳。
“太子殿下這是在做什么!”溫楚楚聽見沈星闌的話,再也繃不住,放聲大叫起來。
沈星闌負(fù)手睨向她,慢悠悠地說:“晉王妃不是很傷心么?還難過到要來找太子妃訴苦,孤這就把四弟叫過來,當(dāng)場跟他說清楚,叫他莫要再覬覦孤的太子妃,也莫要再惹你傷心難過?!?br/>
溫楚楚聽見這話,簡直要瘋。
沈星闌是個瘋子嗎?他怎么能把沈季青叫過來當(dāng)面對質(zhì),他就不怕這件事傳到宣帝耳中,蘇長樂和沈季青都該遭罪嗎!
蘇長樂雖不知溫楚楚心中所想,卻也同樣有點擔(dān)心,她扯了扯沈星闌的衣袖,道:“太子哥哥,這件事不可鬧大,要不把信燒了便是?!?br/>
她不著痕跡的瞟了眼那些信,所幸沈星闌沒有想到要打開來看,否則他肯定要難過。
沈星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沒事,這件事不會傳出東宮。”
他目光朝溫楚楚掠了過去,說:“除非晉王妃自己將這些話說出去。”
溫楚楚定然不會將這些話傳出去自取其辱,傳出去蘇長樂頂多丟臉,她卻會再次淪為京城笑柄,她瘋了才會將話說出去。
沈季青很快就來到東宮。
當(dāng)他被請到會客廳,發(fā)現(xiàn)木門被踹壞,溫楚楚還在里頭,心中當(dāng)下一沉。
目光掠過沈星闌與蘇長樂十指交握的手時,心口似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痛不可遏。
沈星闌在等待沈季青過來時,命人搬了張椅子到蘇長樂身旁,兩人此時就坐在一塊。
見沈季青來了,他才松開蘇長樂的手。
沈季青冷靜的走到沈星闌與蘇長樂面前,笑容溫潤:“不知三哥急著找臣弟過來所為何事。”
沈星闌起身,不由分說,一拳往他臉上打去。
在場所有人,包括沈季青在內(nèi),都沒想到沈星闌會突然動手,沈季青這一拳挨得猝不及防,被打得偏過頭去,口中一陣猩甜。
沈星闌拳如雨下,霍霍有聲,他的武力值遠(yuǎn)勝沈季青,沈季青幾乎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若是以前,他定會要自己忍耐下來,按兵不動,之后再將沈季青慢慢弄死,可重活一世,他知道宣帝其實對他毫無底線,否則前世沈季青也不會敗得那么慘,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想忍耐。
沈季青既然敢在敦倫之禮喊蘇長樂的名,他就敢對他動手!
“太子哥哥,不可以!”蘇長樂見沈星闌一拳比一拳還兇猛,眼眶猩紅,目露殺意,怕他真將沈季青活活打死,立刻沖上前制止了他。
沈星闌對沈季青動手的事要是傳到了帝后耳中,怕是要一發(fā)不可收拾。
“太子哥哥,不要打了,你這樣好可怕啊?!碧K長樂自后將他緊緊抱住,沈星闌這才冷靜下來,抬手覆.上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柔荑。
“不怕,”沈星闌低聲安撫,手輕輕拍了拍,“是孤一時失態(tài),沒事了?!?br/>
沈季青被打得眼冒金星,暈頭轉(zhuǎn)向,就在他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沈星闌又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帶到置放紅木盒的木桌前。
“沈星闌!”任是沈季青人前脾氣端得再好再溫和,莫名其妙挨了打也難不動怒。
沈星闌不理他,努了努下巴,沖著溫楚楚道:“晉王妃,把你剛剛跟孤和太子妃說過的話,再對著他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