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像嗎?
蘇長樂看了看那名歌女,又看了看沈星闌。
若要說兩人一模一樣,那倒是夸張了,不過那雙帶著臥蠶,天生帶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倒真是極為相似。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只看側(cè)臉的輪廓線條,就又更像了。
蕭貴妃的眼睛其實也和沈星闌有點像,不,與其說像沈星闌,不如說是像元后溫初語。
不止蕭貴妃,宣帝的其他妃嬪,亦是有好幾個或容貌或神態(tài),都存在元后的影子。
宣帝站在列祖列宗神位前,面容嚴肅,如往年那般的接過香,準備祭拜時,卻不由得微微一愣。
目光順著纖纖玉指,掠過如白玉般細致的手腕,順著纖細的手臂,晶瑩雪白的玉頸,最后落在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嬌顏上。
女郎一張臉始終垂得低低,絲毫不敢直視龍顏,分完香之后不疾不徐的轉(zhuǎn)過身,準備去到下一位身旁繼續(xù)分香。
“站住。”
宣帝拿著香的手指一緊,驀然低喝出聲。
蕭貴妃那頭也有一名穿著僧袍的妙齡女郎在分香,容貌亦是秀麗不俗。
她一開始并未覺有異,直到宣帝出聲,她順著宣帝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僧袍女郎的嬌容上,這才終于瞧出異樣。
蕭貴妃眼瞳驟縮,捻在手上的香差點拿不住。
宣帝臉色并無太大的變化,僅是黑眸微微一沉,渾然天成的帝王威嚴便已盡顯。
太廟一片靜默,落針可聞,眾人順著帝王的目光望去,霎時間,神情各異,精彩萬分。
女郎面色一白,慌張跪伏于地,恭敬地低垂著頭,露出的半截脖頸,肌膚白皙細膩得宛若凝著溫滑脂香。
蘇長樂的心兒怦怦怦的跳了起來,心中的緊張瞬間攀升到最高點。
她忍不住回過頭,微微屏住氣息,悄悄看了眼就排在她與沈星闌后頭不遠處的蘇父。
她的父親蘇澤就與大多人一樣,目光都落在那名女郎身上,眉頭緊蹙,眼底帶著震驚與困惑。
沈季青就站在太子夫婦身后,他并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看向那名分香女郎,而是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蘇長樂。
蘇長樂側(cè)臉近在眼前,沈季青的眼神幽深了幾分,癡迷且邪肆地盯著她。
可惜他沒能看太久,蘇長樂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星闌拉了回去,她看著沈星闌,笑著對他說了什么,兩人的手牽在一塊,十指相扣。
那一瞬間,沈季青的胸-膛猶如被萬箭穿心,痛得他渾身都冒起了冷汗,本就幽深暗沉的眸子染上厚厚的陰霾,黑不見底,不帶半分光亮。
蘇長樂明明想起落馬前的一切,明明記得她對他的感情與依戀,為何還是選擇了沈星闌?
沈星闌憑什么,他究竟哪里好了!
就在沈季青臉色陰沉得可怕,眼里浮現(xiàn)出殺意時,原本排在列隊中的禮部尚書突然上前,來到宣帝與那名女郎身旁:“皇上,可是這名分香女郎做了什么唐突之舉?微臣這就命人將她帶下去,換另一名分香──”
“朕何時讓你上來了?!毙鄢谅暤馈?br/>
禮部尚書馬上低下頭去,不敢多嘴。
蕭貴妃看著那名女郎的容貌,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勸道:“皇上,列祖列宗在前,莫要誤了吉時。”
宣帝卻是不與理會,徑自對那名女郎道:“叫什么名字?把頭抬起來。”
“民女阮驪姝?!?br/>
宣帝見到她完整的面容的那一剎那,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呼吸像是被奪去了一般,漆黑雙眸中,更有著不明情緒翻涌。
太廟到處都是人,宣帝身后更是跟了好幾十名王公權(quán)臣,他沒再多說,只是滾動了下喉結(jié),若無其事道:“繼續(xù)。”
話落,宣帝淡淡的瞥了候在一旁的周公公一眼。
周公公心領(lǐng)神會,點了點頭。
禮部尚書回到原本的位置,阮驪姝雖然依舊繼續(xù)按規(guī)矩分香,卻在分香完畢不久,立刻被周公公帶離太廟。
中間雖然發(fā)生了小插曲,但眾人依舊按慣例上香,行三跪九拜之禮。
蘇長樂挨過這繁瑣的三跪九拜,一陣折騰下來,又開始覺得透不過氣,呼吸不順。
沈星闌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眉頭微皺:“怎么了?”
話落,招手將岑景煊喚了過來。
此時宣帝已經(jīng)離去,蘇長樂擔心父親會跟前世一樣,滿眼焦急地環(huán)顧四周,尋找父親的身影。
岑景煊來到太子夫婦面前時,蘇家父子也一前一后的靠了過來。
“太子妃可是哪里不適?”
這句話是蘇澤問的。
蘇長樂愣愣的看著父親,捂著心口,點了點頭,面色蒼白:“這里好悶,透不過氣?!?br/>
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出撒嬌意味。
沈星闌臉色沉了下去。
就算蘇澤是泰山大人是蘇長樂的親爹,但咱們的太子殿下就是覺得,他的囡囡就只能依賴他一人。
可惜蘇長樂一心都牽掛著蘇父,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沈星闌周身突如其來的低氣壓。
蘇玉倒是感受到了太子的不悅與酸意,不由得笑看了妹妹一眼。
岑景煊聽見她的話,立刻朝沈星闌供手道:“此處人潮眾多,空氣并不流通,太子妃才會難受,只需盡快離開太廟,多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便無大礙。”
沈星闌不再多語,立刻將蘇長樂帶離太廟。
“阿爹你別走,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彪x開前,蘇長樂連忙出聲。
蘇澤本來就沒要走,二話不說,隨著太子夫婦來到一旁涼亭。
涼亭周圍也都是人。
不少人都在討論方才宣帝喊住分香女郎一事。
“方才那名阮氏女,容貌看上去似乎與蕭貴妃有幾分相似,尚書大人,你說皇上是不是因為這樣才將人叫住?”
此人口中的尚書大人并非禮部尚書,而是戶部,禮部尚書還在擔心是不是分香女郎觸怒了龍顏,或是祭祀上哪里出了錯,正在另一頭忙得團團轉(zhuǎn)。
“莫要胡亂臆測圣意?!?br/>
“不覺得那位阮氏女的眉眼和太子殿下也有幾分相似嗎?”
“是有點像,只是她的氣質(zhì)并不如何,臉也遠遠比不上太子那般玉琢精致,都說太子殿下容貌隨了元后,果然單論容貌,還是元后──”那人說到一半突然就噤了聲。
元后早逝,見過她的人并不多,但只要見過的人都知道,蕭貴妃與元后長得也像。
太子容貌隨母,跟太子像,那便是跟元后像。
這個話題是實在太過于危險,再加上太子已經(jīng)扶著太子妃慢慢朝涼亭走來,兩人后頭還跟著丞相及刑部侍郎。
原本還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的眾人立刻靜了下來,趕緊做鳥獸散,三三倆倆地離去。
太子夫婦一過來,涼亭附近幾乎都空了,蘇長樂坐了好一會兒,那股透不過氣的窒息感,終于緩了過來。
“不知太子妃有何事要和臣說?!碧K澤問。
蘇長樂盯著父親的臉龐好半晌,方緩緩開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兒就只是想知阿娘這幾日過得可好?!?br/>
蘇澤:“太子妃有心了,最近府中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不過明蘭大概是初三過來鎮(zhèn)國寺時,被眾多的人潮嚇到,受了些許驚嚇,這幾日的確睡得不太.安穩(wěn),太子妃若是不放心,明日臣便帶著她進宮請安?!?br/>
明蘭正是蘇母未出嫁時的閨名。
蘇長樂的確想與母親聊一聊,順便跟母親說這件事,點頭道:“好,女兒正好也有些話想問阿娘?!?br/>
她抿了抿唇,帶著試探的語氣問道:“方才過來時,女兒聽到那些人說,分香的那名阮氏女容貌神似元后,阿爹以前可見過元后,真那么像的嗎?”
蘇玉眉心微皺。
方才那些人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分明不是這么說的。
蘇澤沒發(fā)現(xiàn)女兒的話有問題,聽見這話,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一般,沉默幾瞬,方淡淡笑道:“時間久遠,臣已經(jīng)不太記得元后容貌如何,不過都說太子殿下像元后?!?br/>
他看了沈星闌一眼,又看回蘇長樂,笑容溫和:“太子妃剛才也瞧見那名女郎了,不知太子妃可有覺得她與殿下相似?”
蘇長樂看著父親,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或只是場面話,只覺得父親方才沉默的模樣,氣質(zhì)的確與大哥有幾分相似。
蘇玉眉梢微挑,想起初三那日弟弟蘇天揚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蘇家兄弟并不知蘇父年少時的事,不過自初三那日,蘇母見到這名容貌與元后極為相似的女郎之后,整個人便渾渾噩噩,這幾日也都魂不守舍,蘇玉一直覺得奇怪。
蘇玉本就聰明,從母親的不對勁,再從妹妹的這幾句問話,沒一會兒便推敲出來龍去脈。
他看了蘇長樂一眼,輕搖折扇,笑容溫潤:“依臣看,不像,傳聞元后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粉雕玉琢一般的漂亮,可臣覺得,方才那名阮氏女連太子妃的半分都不及?!?br/>
蘇長樂聽見大哥百年難得一次的夸贊,卻不覺得開心,反而面帶愁容,眼中透著擔憂。
蘇澤一開始并不明白她所憂何事,直到沈星闌淡淡說了句:“孤也覺得她跟孤不像,不過是一名分香女郎,如何能與孤的母后相提并論,她是何人,就憑她也配?”
他才瞬間福至心靈,明白過來女兒在擔心什么。
蘇澤訝異的看著女兒,沒想到她居然會知道自己年少時的那些事。
“太子妃莫要擔心,臣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兒女雙全,除了這大兒子不太聽話,固執(zhí)得像一頭牛以外,臣這一生可謂圓滿,臣以前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以后的日子也是怎么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