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的大廳,煜王府的其他小廝攔了拿著輪椅的符牛上樓,拉著他一起坐下來聽曲兒。暗衛(wèi)靳劼蹲在門口外面的臺階上,抓耳撓撒,時不時就抬頭朝怡紅院的招牌望上一眼,渾身發(fā)癢。
“干啥呢?”劉鮮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進(jìn)去一起聽曲兒唄。這地兒符牛熟,推薦了不少姑娘過來,感覺都挺不錯的?!?br/>
靳劼沒好氣地?fù)]掉劉鮮的手:“我可不想進(jìn)王豹的地盤?!?br/>
“你豹哥也不容易?!眲Ⅴr擠眉弄眼地說道:“這些年豹哥為了王爺鞠躬盡瘁,差點就舍身取義地成了大皇妃,你多擔(dān)待他些?!?br/>
靳劼一臉便秘的表情,老半天才說出一句:“豹哥他,以前不是這樣的?!?br/>
劉鮮瘋狂大笑。
寶姐姐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趙若歆內(nèi)心木然,外嫩里焦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方才點牌子的小姐姐們?nèi)歼M(jìn)來了,天字號雅閣內(nèi),竹笛玉簫蘆笙、京胡二胡板胡、三弦月琴琵琶,吹拉彈唱一條龍的服務(wù)。各式吳儂軟語和俚語小調(diào)塞滿了房間,緩歌妖麗,慢舞縈回,真正是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如此良辰美景,說是洞天福地并不為過。
尤其是如趙若歆所愿,名妓王寶兒果真就緊緊貼著楚韶曜坐。芙蓉如面、淺笑倩兮,王寶兒使出十八般武藝來討好煜王。并且她仗著自己是花魁,就牢牢地獨占住煜王爺,嬌鬟低亸、醉飲紅茸,將煜王和怡紅院的其他姑娘們隔絕出一段真空的距離,端的是柔情醋意。
此情此景,簇神仙伴,快活逍遙。簡直和趙若歆來時路上暢想的場景一模一樣,完美呈現(xiàn)了她內(nèi)心的美妙幻想。
如果她不知道王寶兒真名王豹的話。
她的寶姐姐,不僅真名王豹,還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呢浾鎯r值男子漢。江湖諢號霹靂火,道上人稱你豹哥。
趙若歆:……
后悔,現(xiàn)在就是很后悔。
耳邊云隨綠水歌聲轉(zhuǎn),面前羅裙窣地紅綃舞,可附在腿兒上的趙若歆卻蔫蔫噠噠像那被霜打了的茄子,心神恍惚,心情沉重,心志紊亂,提不起一丁點的精神來。
我真傻,真的。趙若歆抬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接著想。
我單知道怡紅院里有漂亮的小姐姐,比如名妓王寶兒,我不知道女裝大佬也會有。我一清早就哄了狗芍藥來這怡紅院,點了我最愛的寶姐姐。狗芍藥是很聽話的,他頃刻就照做了。王寶兒進(jìn)來了,我叫寶姐姐,沒有應(yīng)。定睛一看,只見真心撒得一地,沒有我的青春了。
趙若歆接著但是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王爺,這是寶兒親手釀的梨花酒。取了那冬日里霧松上的第一場初雪釀得,是今春里開封的第一杯呢。來,奴家敬您。”
看著霹靂火豹哥矯揉造作、含羞帶怯地朝著這邊敬酒。趙若歆渾身一哆嗦,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又激烈得裂開了些,好痛,好傷。
我真傻,真得。我單知道……
和她一樣疼痛受傷的,還有三皇子楚席軒。
楚席軒揪著自己領(lǐng)口的衣襟,只覺得心臟密密麻麻的被成千上萬的毒蛇嚙蟻在啃咬,又疼又傷。胸腔好似被塞滿了浸了水的破爛棉花,沉重阻塞,堵得他難以喘氣。
“母妃。”楚席軒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聲音顫抖而哆嗦:“歆妹妹她昨晚跟我提了退婚?!?br/>
“本宮聽說了?!辟t妃一張臉比鍋底還黑。
“那你聽說老七今早去趙府跟歆妹妹提親了沒?”楚席軒痛苦地說。
“也聽說了?!辟t妃咬牙切齒,坐在清然殿的軟榻上,涂滿鮮紅蔻丹的手狠狠地揉搓著絹帕:“趙若歆提退婚的時候,淑妃那賤人的哥哥也在御書房。昨兒晚上她就滿宮的宣揚這事了,還專門跑到本宮這里來告訴本宮。這賤人會鼓動她兒子去跟你作對,不稀奇?!?br/>
賢妃一張臉都?xì)馔崃?,卻也仍然保持著理智:“不過不要緊,老七才多大,他根本爭不過你的。淑妃此舉也就是氣氣本宮,起不到什么是實質(zhì)作用的?!?br/>
“那煜皇叔呢?”楚席軒崩抬起頭,俊美非凡的臉上滿是崩潰和憤怒,聲音破碎又支離:“母妃知道煜皇叔也想要歆妹妹嗎?如果是煜皇叔鐵了心要和兒子爭,兒子能爭得過他嗎?”
“煜王?”賢妃愣住了,滿臉的錯愕。半晌才問道:“你從哪兒聽到的消息,不是都說他喜歡的是趙府那個庶女么?怎么會扯上趙若歆。”
“老七說得,他今早去趙府提親的時候撞見欒肅了。”楚席軒煩躁地拿手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慌亂和無措的情緒里。
“欒肅去朝趙師傅討了歆妹妹。至于月兒,”他的臉色越發(fā)灰敗:“陳石方才剛剛從宮外進(jìn)來稟報我,說是月兒被趙師傅拿一頂轎子送去煜王府,卻被煜皇叔給直接丟了出來。不僅如此,月兒還撞見了二哥,最后是被二嫂的母親拿繩子給捆了送回趙府的?!?br/>
賢妃:……
賢妃目瞪口呆了老半晌,才啞然道:“只一個晚上而已,怎就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你的消息準(zhǔn)確么,是不是聽錯了?”
“兒子怎么敢拿錯消息來找母妃?”楚席軒急躁地說,“兒子也派人去求證過了,見到確實如此才來找母妃商議。母妃,兒子從未想過歆妹妹會屬于別人。兒子從小到大期盼迎娶的正妃就只有歆妹妹一人,兒子是真心喜歡歆妹妹?!?br/>
“你!”賢妃氣急,高聲怒道:“你既然喜歡那丫頭,你為何還如此不小心地讓她抓到你的私情?現(xiàn)在事情搞成這副樣子才來找本宮,你讓本宮說你什么好!”
“兒子又不是存心的?!背幈┰甑卣f,同時也很委屈:“況且兒子到現(xiàn)在也沒跟趙若月發(fā)生過什么,兒子實在不知道歆妹妹為何要這么計較。母妃,你說父皇會幫著兒子么?”
楚席軒越說越來氣,忍不住地抱怨道:“父皇每次都無底線地向著煜皇叔。雖說長兄如父,可他對煜皇叔也太好了些!我們這群兒子加在一塊兒,都沒有煜皇叔對他來得重要。”
賢妃沉默不語。
“母妃,若是兒子和歆妹妹的婚事果真被攪合沒了。會不會影響到您?”楚席軒問道,眸中閃過歉意:“畢竟當(dāng)初是因為我和歆妹妹訂了婚,然后才……”他說不下去了。
“你也覺得本宮這妃位是靠你的婚事才得來的么?”賢妃冷笑了一聲,指甲上的蔻丹閃爍著鮮紅的光澤。
“難道不是么?”楚席軒愕然。
“我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的兒子!”賢妃氣急,“有時候本宮真想跟你滴血驗親,看看你是否真是本宮的親子!”
“可父皇說眾子之中就屬兒子最像他,也最聰慧?!背幉环獾胤瘩g了一句,“而且外面都認(rèn)為母妃您才是那個蠢的?!?br/>
賢妃翻了個白眼兒。
她摩挲著手里的絹帕,沉吟道:“你知道本宮出身不高,當(dāng)日只是一個普通使女。那你可知本宮最開始時是在哪里服侍的么?”
“不是皇后娘娘院子里的灑掃侍女么?兒臣知道母妃是從父皇還是皇子時期,就跟在父皇府邸里的老人?!背幷f,小時候大皇兄經(jīng)常拿這點嘲笑他的。
“不,你錯了?!辟t妃冷笑:“本宮最初可不是她皇后院子里的灑掃丫鬟。本宮最開始就是這宮里的一等宮女!”
“什么?”楚席軒愕然。
“本宮從前是在梅苑里伺候的,是負(fù)責(zé)掌管梅蕪殿宮門鑰匙的一等大宮女。后來才被太后娘娘賜給了她的養(yǎng)子,也就是陛下,一同過去的還有全套的嫁妝。所以本宮雖不是側(cè)妃,卻也是以正兒八經(jīng)妾室夫人的身份,進(jìn)的陛下府邸。”
“那為什么您后來會被分到皇后娘娘的院子里當(dāng)灑掃侍女?”楚席軒徹底茫然了,“還有母妃既然是太后娘娘的人,為何這些年太后娘娘對您不溫不火的?”
“我的傻兒子,你當(dāng)真是一丁點的眼力見兒都沒有?!辟t妃嘆了口氣,從軟榻上站起來,親自關(guān)上清然殿內(nèi)的每一扇窗戶。而后返回軟榻,幽幽地問道:“你就不想問,為什么當(dāng)時住在坤寧宮的中宮皇后,會把我一個在偏僻梅苑里服侍的宮女,賜給皇長子么?”
“為什么?”楚席軒真誠發(fā)問。
“自然是因為本宮當(dāng)日在梅苑的時候,給她提供了很多的便處了!”賢妃沒好氣地說,“本宮當(dāng)時可掌握著梅苑里所有宮殿的鑰匙。”
“掌握了鑰匙又怎樣?”楚席軒還是滿頭霧水。
賢妃簡直要自己的兒子氣到無語,她點撥道:“你就沒想過現(xiàn)在的皇后娘娘,為什么如此不喜大皇子楚席康嗎?”
“明明皇后自己沒有兒子,唯一的嫡公主又遠(yuǎn)嫁出去了。而她名下的養(yǎng)子,也就是大皇子楚席康,又對她百依百順、孝順有佳,就差拿個牌位將她供起來了。可皇后卻仍然不喜大皇子,平日里對大皇子動輒就斥責(zé)怒罵。”
“你就沒想過當(dāng)中的關(guān)竅和原因嗎?”
“許是因為大哥生得不討喜,皇后娘娘就是很討厭他?”楚席軒試探問道。
“她若當(dāng)真不喜大皇子,她當(dāng)初為何又要收養(yǎng)大皇子!”賢妃怒道。
“那是為什么?”楚席軒想不明白了。
“本宮真得很想滴血驗親?!辟t妃沒好氣地說,耐著性子的解釋道:“你不覺得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的模式,很像是太后娘娘和陛下么?”
“覺得啊。”楚席軒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父皇當(dāng)日也是作為皇長子,被身為中宮皇后的太后娘娘所收養(yǎng)的??蛇@跟皇后娘娘如今對大哥不好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皇后哪兒是對大皇子不好啊,她分明是在護(hù)著大皇子楚席康!”賢妃嘆道?!氨緦m當(dāng)初既是被太后賜到陛下府邸的,皇后又為何只讓本宮做一個灑掃侍女來磋磨本宮?”
“尋常人家的婆婆給兒子賜下妾室,當(dāng)媳婦兒的就算心里再是不喜,也會將妾室領(lǐng)回去好生照顧。又何況咱們可是天家,太后和皇后乃是天家婆媳?!?br/>
“兒子想不明白。”楚席軒耿直地說。
“可如果這對婆媳本身存在著,某種不能道出口的競爭關(guān)系呢?”賢妃壓低了聲音,悄然說道。
“母妃是說?”楚席軒倏然色變,不敢繼續(xù)往下深思。
“太后娘娘當(dāng)初乃是繼后,攏共也沒比咱們的陛下大上幾歲?!辟t妃幽幽地嘆道,似在回憶,“本宮當(dāng)日在梅苑,經(jīng)常為他們母子提供休息的場地。前朝皇子們生活的沾鹿殿,可就在梅蕪殿的旁邊呢。若是當(dāng)初沒有本宮,甚至都沒有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今日?!?br/>
“你當(dāng)陛下好端端地為何要在登基之后,要將皇子們生活的處所從沾鹿殿,改成儀元殿?太后娘娘又為何如此喜愛梅苑里的那些個梅花?”賢妃嘴角掛著譏誚的笑,“這兩處是飽含他們母子深情回憶的地方呢?!?br/>
楚席軒全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本宮為何會被賜到陛下的府邸,本宮又為何甘愿當(dāng)一個灑掃侍女,皇后這么多年又為何恨毒了本宮?這些當(dāng)然都是因為本宮當(dāng)年乃是太后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心腹?;屎蠹热桓易尡緦m去她的院子當(dāng)一個粗使的灑掃侍女,那么有本宮在她院子的時日,她就沒有一日能和陛下住到一起的!”
“你以為本宮為什么會被封妃,因為你和趙家丫頭的婚約?”賢妃不屑地笑道:“賢者,賢內(nèi)助也。賢字的封號乃是陛下和太后對本宮那些年兢兢業(yè)業(yè)奉獻(xiàn)的嘉獎。”
“我的傻兒子啊?!辟t妃摸著楚席軒的頭嘆道:“是因為本宮的功勞,你才會被陛下賜婚。而不是因為你被賜婚,本宮才得以因你封妃。”
楚席軒訥訥無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都是前塵往事。”賢妃摩挲著指甲上的鮮紅丹蔻,幽幽道:“如今時事易遷,昔日的大皇妃,今日的皇后娘娘,也亦如太后娘娘昔日一般收養(yǎng)了一個皇子,還恰恰好也是皇長子。她若是再對自己的養(yǎng)子太好,你覺得陛下心里不會有什么猜忌和懷疑?所以本宮才說,皇后娘娘如今對著大皇子楚席康疏離冷饃,才恰恰是在保護(hù)大皇子?!?br/>
楚席軒的表情一絲絲地龜裂,整個人都木木得,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世界觀的洗禮。
“那煜皇叔他究竟是?!”楚席軒驀地站了起來,滿臉恐懼和震驚。
“所以本宮才讓你把他當(dāng)成對手和敵人啊?!辟t妃嘆息般地說,隨即姣好面龐上閃過和皇帝楚韶馳一模一樣的狠辣表情:“他的腿怎么就好了呢?”
“煜皇叔竟、竟然,他、他才應(yīng)該是老三?”楚席軒驚得張目結(jié)舌。
“慎言!”賢妃一把捂住兒子的嘴,沉聲道:“今日談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需要知道,他楚韶曜始終都是前朝廢太子,當(dāng)今陛下最小的弟弟,你的皇叔,這就夠了?!?br/>
楚席軒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他挪開賢妃的手,喃喃問道:“如果煜皇叔其實是,那父皇還會向著我么?按照父皇寵他的架勢,歆妹妹肯定也……”
他低垂著頭顱,沮喪地說不下去了。
“你父皇過去可能還會無條件地寵愛楚韶曜,可如今,他的腿好了?!辟t妃冷笑?!澳愀富蕪那白畈录傻氖悄銈儯履銈円矔袂俺首右粯訆Z位。你們都這么大了,陛下還非拿未婚不得參政的死板古訓(xùn)來壓著你們??涩F(xiàn)在——”
“現(xiàn)在煜皇叔才是最被父皇猜忌和防備的人?”楚席軒連忙接茬。
賢妃點頭,冷笑道:“所以你父皇最不可能將虞氏遺孤許配給楚韶曜。虞家嫡系是都死絕了,可邊陲之地仍然有著幾支旁系的虞家軍呢。雖然這些軍隊其實不大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趙若歆,就決定自己的軍權(quán)歸屬,但你父皇可不會放過任何的可能性?!?br/>
楚席軒一下子安了心。
“母妃,那歆妹妹那里?”他問道。
“話都已經(jīng)說到了這份兒上,你是不是還嫌本宮只將飯端到你手邊還不夠,還要本宮一口一口地給你喂進(jìn)嘴里去?”賢妃沒好氣兒地說,“你父皇不會允許趙若歆嫁給楚韶曜。所以你只要哄住趙若歆就好。你和她相處了十幾年,連這點小事兒都擺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