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趙嗣能有什么值得向煜王爺拿出手的秘密呢?無非就是他趙麻子其實是翰林趙府的嫡姑娘趙若歆罷了。
趙若歆明白楚韶曜的意思。此前楚韶曜就有提過說可以將她的身體接進王府仔細看管,也曾問過她家中可有父母高堂需要幫忙照顧。而在她表示出明顯的拒絕后,楚韶曜便也不再追問和調(diào)查,完全地尊重她的隱私。
如今楚韶曜說真誠,其實無非是讓自己對他多一點信任,不要總是那么防備他。
可問題在于,她趙若歆并不真得是一名普通的平民男子啊。
趙若歆捂臉,難道要她告訴楚韶曜:“煜王爺安好,其實我趙麻子是個女子,就是那個翰林趙府的四姑娘,您應(yīng)該認識的,昨天咱們剛見過面?!?br/>
這,也太羞恥了吧!
她才不要,死都不要。這要是傳出去了,她趙若歆以后還怎么見人。名滿京都的趙府四姑娘,居然在給一個男人當腿兒,且那男人還是煜王楚韶曜。這,畫面太美,不敢想象。如果楚韶曜得知了真相,應(yīng)該也會同樣覺得羞恥吧。
一人一腿兒,就這么僵住了。
好在齊太醫(yī)打破了這片岑寂。鬢發(fā)斑白的老太醫(yī)緩緩地走了進來,腳步虛浮,眼瞼下面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他手里端著一個木盤子,里面擺著兩排十二瓶的黑色小瓷盞。趙若歆瞅著這些小瓶子很是眼熟。果然,她聽見齊太醫(yī)說:“王爺,新的眼貼做好了,您可以繼續(xù)洗眼睛了?!?br/>
趙若歆突然理解了楚韶曜要求洗眼睛的詭異需求。
她回想起方才觀賞到的那場雞飛狗跳霓裳舞,以及旁邊擠眉弄眼賤兮兮的豹哥,竟然果真就深覺眼睛火辣,的確需要清涼之物來洗一洗。卻聽楚韶曜得意且愉悅的聲音響起:“不需要了,本王剛在洞天福地觀賞了一場美景盛筵,這些眼貼你自己留著用吧?!?br/>
趙若歆:……
趙若歆看到齊太醫(yī)翻白眼兒了。
一向?qū)贤醢俜职僬~媚和恭敬的老太醫(yī),竟然當著煜王的面兒翻白眼兒了!嘖嘖,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齊光濟捧著新制好的十二瓶洗眼藥水外加眼貼離開了,步履蹣跚。他打昨晚被從老妻的熱炕上拽起來起,到現(xiàn)在就沒能好好歇息過一秒。好不容易加班加點又制好兩千四百片眼貼,只差沒將自己兩只搗杵的老胳膊給搗廢掉,結(jié)果煜王他說,不需要了!這擱誰能不氣。
齊太醫(yī)氣呼呼地走掉了,蹣跚的背影看起來格外蕭索與凄涼,帶著一絲濃郁的困意。
耳邊傳來嘈雜的施工聲。
趙若歆拖過沙盤問道:“隔壁院子怎么了,好端端的房子干嘛鏟掉?”她方才和楚韶曜從外面回王府的時候就看見了,隔壁那處貝闕珠宮的章邰院居然成了一片廢墟,處處斷壁殘垣的。她只不過是離開了一夜,這煜王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精準塌方和局部地龍么?
適才還因為噎了廢腿一回而愉悅的楚韶曜,瞬間沉下了臉色。
“蛆,那院子里進了蛆!”楚韶曜說,端起案上的毛峰涼茶一飲而盡。
趙若歆:……嘔。
一人一腿兒重新變得懨懨的。
良久,楚韶曜喊了小廝進來,命令道:“去把齊光濟剛才做的眼貼,再給本王拿回來,順便讓他再多做一點。”
趙若歆:……
你咋這么狗呢?有本事你一直不要啊。
繼群魔亂舞的霓裳舞后,趙若歆再次被腦子里想象出來的蛆給惡心到。她覺得自己今日受到了多重傷害,再這樣下去晚上怕不是會夢見什么不堪入目的東西。于是她憔悴地給楚韶曜提意見:“你還可以拿藥水洗眼睛,腿兒我卻連眼睛都不能洗。我受到了傷害,我需要彌補?!?br/>
“你想要怎么彌補?”楚韶曜問。
“我急需看到真正美好的東西,來覆蓋今日所見的臟污!”趙若歆擲地有聲地寫道。
“又是貌美的女子?”楚韶曜不悅地蹙眉:“這次你打算去晉江館還是群芳院?”這兩地是京畿之另外兩大妓坊,也都很有名。
尤其是晉江館,此地雖是花樓,卻以貞烈而聞名。樓里的姑娘們,全部只賣藝不賣身,只允許恩客們觸碰她們脖子以上的部位。一旦誰被觸碰到脖子以下,就會被嚴厲的老鴇媽媽關(guān)進小黑屋子禁閉思過。但也正因如此,才使得這家花樓獨具含羞帶怯的朦朧魅力,從京畿那么多妓坊里脫穎而出。
“不?!壁w若歆寫:“你把我想得庸俗了,我說得美好東西另有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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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肅一臉茫然地取出壓箱底的尼羅國國寶,即鑲滿碎鉆和流蘇的桃粉裘衣,小粉。
從綴著兩只長長兔耳朵的桃粉絨帽,到亮晶晶的桃粉披風,毛茸茸的桃粉裘襖,乃至璀璨耀眼的桃粉裘鞋,一一陳列開來展示給自家王爺看。端的是流光溢彩、滿室生輝。
“行了,你下去吧?!背仃追愿赖?,面無表情。
“是?!睓杳C茫然地點頭。
“這就是你說得真正美好的東西?”楚韶曜冷笑:“你還真是不庸俗?!?br/>
這套桃粉裘衣在他和廢腿開啟交流的第二日,就被收入了庫房壓箱底。原本楚韶曜是想將這套衣物擺在臥房最顯眼的位置來醒恥的,但很明顯,廢腿對這套衣物有著不正當?shù)挠J覦和劇烈的渴求,他一直擺下去,保不準廢腿就哪天趁著他晃神的功夫,就替他套上了一條粉褲子了。
都過去這么久了,沒想到廢腿還在惦記著這套衣物。真得是出息。
“能不能——”趙若歆寫,她想讓楚韶曜試試這套小粉。
“不能?!背仃字苯哟驍啵跋攵疾灰??!?br/>
“哦。”
趙若歆控制著右腿抬起,悄悄拿足尖去摩挲毛絨絨的小粉,感受蓬蓬松松的柔軟。內(nèi)心遺憾,已是倒春寒的早春了,能穿羊裘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這小粉她應(yīng)該是享受不到了。
楚韶曜看出了廢腿對這套衣物的流連,冷笑道:“本王遲早要滅了蠻夷小國。”
“為什么!”趙若歆忍不住了:“人家尼羅國給你進獻國寶,你還要滅了人家的國?”
“小小蠻夷竟敢小覷本王?!背仃渍f,“送這等桃粉之物來侮辱本王。”
“可桃粉是尼羅國王室貴族才可以用的顏色啊,他們不是在尊敬你么?”趙若歆替這個草原小國抱不平。
“你一個平民,倒是挺有見識。”楚韶曜墨染的眸子里幽暗深邃。
“以前在列國游記上看到過?!壁w若歆寫。
“游記所言,半真半假?!背仃桌湫Γ骸斑@蠻夷小國見我晉國勢衰,昔年沒少販賣軍馬給魏國。桃粉是它貴族色彩不錯,可它既然是向本王敬獻歲貢,自然應(yīng)該按照本王的喜好而來。尼羅國臣屬我朝幾百年,你當它會不知我朝只有女子才會喜愛桃粉一色?如此明知故犯,不是小覷是什么?”
行吧,趙若歆收起了對尼羅國的那點子微弱的同情心。但這并不能妨礙她喜愛漂亮的小粉。
楚韶曜若有所思,他沉吟道:“倒是你十分奇怪。”
他突然就紅了耳朵,綺麗白皙的俊美面頰也泛起了兩道不正常的紅云,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嗯?”
“你一個貌丑男麻子,為什么會喜愛粉嫩的衣物?”楚韶曜遲疑地問。
趙若歆內(nèi)心一個驚恐,深怕楚韶曜會推斷出她其實是個女子。
就聽見楚韶曜語速急促,神情激烈,語調(diào)比她還要驚恐:“莫非你還是個變態(tài)的異裝癖?!”
趙若歆:……
趙若歆自暴自棄地寫道:“是啊,我不僅是個丑陋的男麻子,我還是個變態(tài)的異裝癖。就是這樣一個怪胎,附在你煜王的腿兒上,刺激吧?”來呀,互相傷害啊,誰怕誰!
楚韶曜:……
總感覺這一天從頭到尾就沒能發(fā)生過好事兒呢。
楚韶曜蒼白修長的手指彎曲,輕叩在光滑的黑案桌面上,神思恍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如玉白瑕的耳尖始終在趙若歆看不見的角度紅彤彤得燙著。冗長的安靜后,楚韶曜主動提意:“由本王帶你去看看真正美好的事物吧。”
趙若歆來了興趣。
剛回府,便又出府。粼粼的馬車一路出城,駛進了荔泉莊。
確實荔泉莊依山傍水,景色極美。
趙若歆又想泡溫泉了。
卻見楚韶曜帶她去了莊內(nèi)一處偏僻的園子。那園子拿黝黑的鐵門鎖著,四周高墻筑立,透著陰森暗沉的氣息。
開了門進去,里面竟是個獸苑。一座一座鐵柵欄圍住的院落內(nèi),住著各種奇珍異獸。從猛虎野豹,到毒蛇豺狼,應(yīng)有盡有。見到有人來了,一只斑斕的吊梢眼白虎,驀地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們撲過來,趙若歆被嚇了一跳。若不是有柵欄阻著,那架勢頃刻間就能將他們撕得粉碎。白虎見沒能咬到人,撲在柵欄上憤怒地咆哮嘶吼,帶起陣陣腥臭。
確實都是美好的東西呢,趙若歆暗自腹誹。
仔細看的話,白虎大貓確實挺俊朗的。隔壁那只豺狼也挺眉清目秀,就是旁邊那只盤起來吐著杏子的蟒蛇,實在是敬謝不敏。趙若歆四處張望,想看到孔雀仙鶴一類可愛的小動物。
然而楚韶曜卻繼續(xù)往前,到了最里面的一個朝南院落,栽滿了茂密的竹子。楚韶曜操控著輪椅上前,拿烏金匕首敲了敲柵欄。
屋子里搖搖晃晃地滾出來幾只黑白團子,扭著肥屁股一搖一擺地爬了過來。
是食鐵獸!
她之前還好奇蜀地進貢的食鐵獸去哪兒呢,原來竟都在這里。
楚韶曜拿起柵欄旁邊的鮮嫩竹筍,喂給幾只食鐵獸吃,曜如黑石的眸子里閃過幾分笑意:“蜀地沒什么好東西,倒是每隔幾年就會向本王貢上兩頭食鐵獸?!?br/>
他隔著柵欄,伸手摩挲著那只最大食鐵獸毛絨絨的腦袋:“這頭是本王打小養(yǎng)在王府里的一只,最開始才巴掌打小,跟在本王身邊很久。本王出征后,就把它送到了這荔泉莊來,也好些年沒見了。怎么樣,喜歡么,看著它們是不是覺得很洗眼?”
沒有得到回應(yīng)。
趙若歆沒空搭理他,趙若歆忙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黑白團子瞧。但她反應(yīng)在腿兒身上的輕微搖擺,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極度愉悅。
楚韶曜唇角上揚。
趙若歆抬起腳尖,朝柵欄上的門鎖指了指。
楚韶曜早就和她培養(yǎng)出默契來了見狀便問道:“想進去?”
趙若歆操縱足尖點地。
楚韶曜沉吟了下,頷首道:“行吧,便讓你進去仔細瞧瞧,不過你不要激怒它們,食鐵獸被逼急了會咬人?!?br/>
趙若歆乖巧地點了點足尖。
楚韶曜開了柵欄上的鎖,推門進去。幾只大大小小的食鐵獸呼啦啦地拱了過來。須臾之間,便搶奪了煜王爺?shù)妮喴巍?br/>
楚韶曜滿臉木然。
他又猝不及防地被站了起來,昔日傲然挺直的脊梁被兩百來斤的胖子壓彎了腰。
兩只廢腿兒,一只腿上拖著一個百十來斤的黑白團子在艱難移動。最大的那只兩百斤胖子冷不丁地就踩上了他的背,就這還有兩只稍小一些的在順著他的兩只手臂爬。方才沒發(fā)現(xiàn)有新生兒,如今看見一只僅有拳頭大小的食鐵獸幼崽拽著個肥屁股從屋子里扭了出來,還沒回神的功夫,那幼崽就爬到了他的頭頂。
好好一個煜王爺,措手不及地便撲面感受到了生活的疲憊與沉重。
他從前怎么未發(fā)覺憨態(tài)可掬的食鐵獸,竟是如此的頑皮與討厭的物種?楚韶曜努力揮動手臂,想把食鐵獸給揮出去??伤麆輪瘟?,一個單薄的瘦子干不過幾只肥嘟嘟的胖子,只能跟地里凄涼的小白菜一樣,由著黑白胖子們對他百般欺凌。他的廢腿倒是好像樂在其中,由著食鐵獸們抱著,一直散發(fā)著愉快的氣息。
“還不走嗎?”楚韶曜咬牙切齒,從牙縫里幾出幾句話。
趙若歆沒空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