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雨霏霏，竹林幽幽，風(fēng)搖雨刷，竹葉沙沙作響，更顯林中寂靜。自然的本色為雨水沖洗，愈顯純凈剔透，空氣滿載著草木清香，深吸一口久久不愿呼出。草廬屋檐滴水成串，積成片片水洼，叮咚脆響，久聽，心靈悄然歸于寧靜。
　　而草廬下卻有人無法寧靜，山路泥濘不堪，讓人既厭煩又無奈，這是常余掃山的第二日。
　　掃山是司天監(jiān)處罰學(xué)生的一種方式。
　　司天監(jiān)建于黃石山西麓，典藏觀天史籍的應(yīng)天洞在山嶺環(huán)抱內(nèi)的山谷東側(cè)，二處由一條山徑連通，因小徑并不常有人行走，是以雜草叢生、蛛網(wǎng)密結(jié)，司天監(jiān)每月都要組織人員掃山，剪除雜草以恢復(fù)通路。十余里的山路要爬過一道山梁，再下到谷底密林，繞過一面小湖，才能到達(dá)應(yīng)天洞，正常人只走走也要一個時辰，掃山人要一步一步除草，恢復(fù)能供兩人并排通行的路寬，沒個三五天工夫是干不完的。掃山人被懲罰期間，不得在司天監(jiān)住宿，只能在山里一間草廬起居，一應(yīng)食用均需自理。
　　蒙蒙細(xì)雨淅淅瀝瀝，看樣子要下上一陣子了，常余沒有雨具，只能淋著雨除草，還好初秋時節(jié)暑氣未降，身上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濕漉漉地十分難受。這野草在夏季肆意瘋長，不用三五天便能將小徑隱隱蓋住，何況距上次集體掃山已過去半月有余，如今若不仔細(xì)尋找，幾乎要失去小徑的蹤跡了。常余手里的鐮刀銹跡斑斑，割起草來十分費力，沒一會便累得他腰酸臂軟。竹聲跑來叫他吃午飯，常余直了直腰，跟著竹聲回到草廬。
　　草廬只有一間屋子，起居飲食都在一起，灶臺連著火炕，另有一張瘸腿的木桌和四五把舊木凳。竹聲到灶內(nèi)盛飯，常余坐在門檻上，聽著竹聲看竹聲，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這個新認(rèn)的妹子讓自己又愛又愁。打心里說，竹聲清純乖巧，又洗衣又做飯，鋪好床再燒好水，自己簡直過上了闊家少爺一般的日子，有她陪在身邊自己一萬個愿意，可是恰恰因為前天竹聲跟著自己鬧到了司天監(jiān)大門口，這筆糊涂賬算也算不清，惹得云大山惱怒，一罰就罰到了后山，再加上蒯大那一檔子事，本來掃一遍的山變本加厲，現(xiàn)在要來回掃上三遍。除此之外，這么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兒與自己形影不離，終究好說不好聽，自己雖然很喜歡竹聲，但始終以禮相待，然而男女授受不親，眾口鑠金人言可畏這些道理常余還是懂的，時間久了，自己的臉皮總會給閑話揭掉幾層。
　　前天夜里剛到草廬，常余抱著一床被子，看到只有一間屋子一席炕，頓時犯了愁，再怎么說兩個人也不能睡在一起呀，他想盡方法哄騙竹聲離開，可竹聲先是婉言拒絕，后來又委屈地梨花帶雨，常余兩手一攤，干脆叫竹聲睡炕，自己拼了拼凳子準(zhǔn)備挨上幾夜。
　　竹聲人雖乖巧，但卻很是聰明，看到這種情況早已心中有數(shù)，她和常余說出去辦些事，過了一個半時辰竟然大包小包地又回了草廬。常余一看立時哭笑不得，只見竹聲手里鍋碗瓢盆被子褥子帶了一大堆，顯然是從石榴巷院子里倒騰過來的，一副居家過日子的架勢。竹聲也不搭理常余，自顧自地鋪床掃地，一番倒騰下來，原本雜亂的草廬竟然換了一副模樣，墻角更鋪了一堆干草，墊了被褥，常余樂呵呵地往地鋪上一坐，卻被竹聲拉了起來，說自己睡地鋪，要常余睡床，二人爭來爭去，竹聲嘴一嘟，常余便老老實實上炕去了。
　　這一夜常余哪里睡得著覺，一來不習(xí)慣睡硬炕，二來竹聲與他同眠一室，緊張地不敢弄出一點聲響，最后實在是憋急了，半夜悄悄爬起來，出屋跑到老遠(yuǎn)美美地放了幾聲響屁。
　　竹聲叫喚常余，他這才回過神來，只見木桌上兩菜一湯：一大碗碧油油的野菜湯，一碟炒辣椒，一盆白菜燉羊肉。竹聲雖然不會烹珍燴鮮，但做的家常菜那叫別有滋味，常余昨天吃下第一口菜時就被竹聲的手藝?yán)卫蔚踝×宋缚?。他夾起一塊羊肉放進(jìn)嘴里，一股濃濃的肉香竄進(jìn)鼻孔，沒有絲毫膻氣，肉質(zhì)肥嫩多汁，不膩不柴，滿嘴鮮美，未及咽下，又夾了一塊塞到嘴里，看得竹聲在一旁直笑。
　　這羊肉是蒯大送來的。
　　那天夜宴蒯大答應(yīng)了送常余羊肉，第二天下午便親自收拾好一腔鮮羊，扛在肩上來到司天監(jiān)，徑直往大門里走去。門衛(wèi)老遠(yuǎn)就看見一個屠夫油膩膩地背著一腔羊，以為是后廚訂的，就沒搭理蒯大。蒯大走到門衛(wèi)身邊，放著嗓門問常公子在哪兒，門衛(wèi)問他找哪個常公子，蒯大卻不知常余的名字，只是咋呼道常公子就是常公子，還有哪個。門衛(wèi)好歹算個公人，平常架子拿慣了，眼里哪能瞧進(jìn)去個小小的屠夫，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凈。蒯大是什么脾氣，耳朵里哪能容得下一丁點膩歪，撲扇般的大手一掌摑去，直把門衛(wèi)拍翻出去好幾滾，爬也爬不起來，只是不住嘴的哎呦。
　　院子里的官員和老師一聽全都跑了出來，蒯大見十幾個人圍著他，他還左一句右一句問常公子在哪兒。然而眾人看到趴在地上的門衛(wèi)，紛紛譴責(zé)蒯大，這粗漢給說惱了翻了臉，把羊往地上一摔，跨上兩步一拳一個，轉(zhuǎn)眼的功夫，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沒有站著的人。